他循着踪迹快马加鞭而来,刚好赶上这场好戏。
张沧见小太子实在势单力薄,华贵精致的衣料也因长途跋涉磕碰而略微狼狈,忍不住问道:“王爷,可要属下领人去帮一把……”
话才说一半,就见蔡田一个拐肘捅来,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言。
外面狂风大作,幽暗中的闻人蔺却岿然不动。他面沉如水,漆色的眸子冷冷落在那道纤细对峙的身影上,不见半点情绪。
张沧莫名一凛,将未说完的话吞回腹中:这回,王爷恐怕真动了怒。
空荡破败的街头,落叶翻卷而过。
赵嫣估算了一下赵元煜身边人马,约莫六七人,搏一搏未必没有生机。而若放过他,无异于放虎归山,遗患无穷。
赵嫣问孤星:“你们还能战吗?”
孤星等人毫不迟疑:“愿为殿下赴汤蹈火!”
“好。”
赵嫣眸色坚韧,迎风向前一步,朝雍王府护卫朗声道,“行刺大玄太子乃是诛九族的死罪,各位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想想妻儿亲友。我知诸位好汉受制于人,迫于无奈才跟随赵元煜,只要诸位肯放下刀刃悬崖勒马,助孤擒拿此贼,必有重赏!”
那些护卫并非杀手,听赵嫣这么一说,几个胆小的已心生动摇。
“他说谎,他不是太子!”
见护卫往后退了一步,赵元煜心一慌,抽出护卫的佩刀指向赵嫣,狠声道,“杀了他!待我成为东宫太子,你们就都是从龙功臣,都要封侯封爵!只有我,才能给你们想要的一切!”
眼下这种情况,就看谁给出的利益足够动人。显然,疯癫的赵元煜在卖官鬻爵上已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刀刃相接之时,大雨倾盆而至。
驿馆楼上,闻人蔺听着雨打屋檐的淅沥声,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他拇指慢慢抚了抚食指上的嵌玉指环,垂眸没有动。
方才一路疾驰而来,闻人蔺想了上百种方法惩戒小公主的不听话,恨不能将其锁在自己身边,使她再不能开口骗人、不能再下地乱跑……
可眼下见她以纤弱之姿对抗赵元煜,他反而平静了下来。
平静的外表下,是难以消弭的汹涌。
闻人蔺倒想看看赵嫣不惜违逆他也要卷入此案中,到底准备了多少勇气来承接真相,到底能坚持多久不后悔呜咽。
到那时他再悠然出面,好好欣赏她那张漂亮脆弱的脸上,涕泪涟涟的狼狈。
轰隆——
雷鸣炸响,紫电将雨夜撕开一道惨白的裂痕。
孤星被牵制住,回身一刀斩下冲上前的敌人,朝不远处的赵嫣喊道:“殿下!”
铺天盖地的雨声席卷而来,赵嫣握拳而立,任由雨水自脸颊滚滚淌下,滴落下颌。
又一道闪电落下,将赵元煜那张狰狞可怖的脸照得煞白。
赵嫣扯下腰间的莲纹玉佩高举于眼前,问步步逼近的赵元煜:“这个,为何会在你手里?”
赵元煜定睛一看,下意识摸向空荡的腰间。事到如今,他也不再隐瞒,呵呵狞笑道:“为何……赵衍啊赵衍,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你病恹恹一副弱鸡样儿,三步一喘五步一歇,可就因为你是皇帝的独子,所有人都捧着你让着你,太子之位不费吹灰之力就落于你手中,何其不公!
而我,我想要什么只能凭本事去抢,这枚战利品如此,储君之位亦是如此!”
“……战利品?”
赵嫣敏锐地察觉到了关键词,沉声问,“行刺太子的人,果然是你?”
“是我又如何!”
赵元煜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阴鸷道,“你若安心做个短命的药罐子也就罢了,偏生要改田赋、擢寒门、裁勋贵,装出一副仁德贤良的明君风范,这里要高我一头,那里要压我一等,恨不能将我的脸面踩在地上摩擦,呼朋引伴好不威风!”
赵嫣抿唇:“你见不得东宫太子势起,所以明德馆那些即将殿试入朝的儒生,也是你杀的?”
赵元煜一副毫不在意的轻蔑神情,嗤道:“本世子除过那么多碍事的人,谁知道你指的是哪条狗?”
赵元煜显出不耐的狂躁来,抬刀大吼:“要怪就怪你自己,赵衍。你早该……死在行宫归途中了!”
电闪雷鸣,鬼影攒动。
赵嫣抬手握住腰间短刀刀鞘,一字一句哑声问:“所以,是你杀了他们。”
“想拖延时间吗?可惜这畿郊荒城可不是行宫途中,没有人替你送死。去年没弄死你,现在下手也不迟!”
赵元煜哈哈大笑,抬刀凶狠朝赵嫣颈上砍去。
孤星被数人围攻,脱身不能,只能沉痛大喊:“殿下,跑!”
在赵元煜的印象中,太子赵衍手无缚鸡之力,柔弱不堪。
是以当那抹纤细的身影抬刀格挡住他致命的一击时,赵元煜傻了般愣在原地。
赵嫣眼中落着刀刃清寒的冷光,仿若冰层之下涌动着炽热的岩浆。
虎口因反震而发麻,她却恍若不觉,满脑子尖啸着一个念头:杀了他!
杀了赵元煜,给阿兄报仇!
“殿下力道先天不足,招式当以灵巧取胜。若退无可退,必须死拼之际,当一鼓作气攻向对方薄弱,决不能给对方回神喘息之机……”
崇文殿后校场,闻人蔺缓慢清晰的拆解动作犹在眼前。
她屏住呼吸,手中短刀转了个圈狠狠朝赵元煜劈去!
驿馆楼上,张沧与蔡田俱是面露惊愕。
他们都没想到,生死攸关之际,疲惫纤弱的小少年还能爆发出这般力道。
“长刀对短刃,难有胜算。”
张沧啧啧摇首,叹道,“雍王世子是存心激怒羞辱,小太子未免冲动了些。”
闻人蔺眼中落着潮湿的雨光,未出一言。
赵嫣的每一刀都在他的意料之中,然而每一次挥刀的果决与坚韧,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看出了赵嫣使出的招式是谁所教,也曾想起在多年前的同样雨夜,有个不满十六岁的少年趴在腐臭的死人堆里,挨个辨认父兄尸首的绝望与愤恨。
张沧说小殿下太过冲动了些,那是因为他没有经历过亲人横死的呕血之痛。
闻人蔺已经忘了自己最初盛怒的源头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