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我家王爷在宫中伴驾呢,可能要晚些才有空闲。”
“无碍,不麻烦他。”
赵嫣撩开车帘,朝张沧微微一笑:“我能与你一同去雍王府吗,张副将?”
雍王府,黑魆魆一片死寂。
虽有行刺的太监指认为雍王授意,但在搜查出证据定罪前,作为皇亲的雍王无需褫衣下狱,只收押在府中,由禁军日夜看守。
可负责审问的是肃王,于罪臣犯官而言,落在他手里远比下狱要可怕得多。
王府后院,疾风吹起纸钱漫天,禁军火把的光芒打在庭院中那些堆积的苍白纸俑身上,透出一股阴森森的浓稠死气。
负责看守的禁军将后院偏房的锁打开,推开门,雍王赵稹就坐于桌旁的孤灯下,一手握拳搁于膝上,一手压着袖子。
见到“太子”和肃王身边的副将先后进门,赵稹惨淡地闭上眼,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
张沧执起那盏孤灯,将屋中所有的烛盏点燃。刺目的火光立即逼退黑暗,刺得雍王不得不如阴沟虫鼠般侧首躲避。
赵嫣趁机向前道:“孤来此,是有几个问题想问雍王叔。”
雍王嗤之以鼻:“成王败寇,本王没什么好说的。”
张沧冷哼一声,粗声道:“趁着舌头还在,雍王应该珍惜尚能说话的日子。”
“你们难道,还要对本王用刑吗?”雍王捏紧拳头,声音颤哑。
“雍王叔是皇亲,没必要失了体面。”
赵嫣声音沉静,拢袖而立道,“孤只想知道雍王叔冒大不韪之罪行刺于我,到底为了什么?为了神光真人的账册,还是金銮宝殿上的位置?”
雍王不知受哪句话所激,愤然睁眼道:“竖子何须惺惺作态!”
见他这般,赵嫣心中一紧,隐约猜到了什么。
“皇兄只有你一个儿子,本王也只有煜儿一个嫡子。”
雍王面露哀戚,指着赵嫣道,“可怜我煜儿啊!他纵有千般不是,当交由皇上处置、国法裁决,焉能私刑杀之,惨死于你这竖子刀下!”
心中猜想证实,赵嫣耳畔嗡地一声,仿佛又回想起了鲜血溅在手上的恶心黏腻感。
张沧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眉头随之打成个死结。
蔡田前不久才说赵元煜的墓被掘了,他还以为是盗墓贼所为,却原是作用到了此处。
“还有你……你们和东宫沆瀣一气,合起伙来骗本王!”
“雍王叔,你与赵元煜三番五次对东宫下手,难道就不是践踏律法人伦、不是在私刑杀人?”
赵嫣努力不被赵稹颠倒黑白的狡辩牵制,眸色清明,字字清晰道,“若国法公正,那几十名被炼成丹药的童男与少女,又怎会无辜丧命于赵元煜之手!只有你的孩子是孩子,他们就不是吗?”
“童男少女……是,是了!太子做的那些腌臜事,真以为本王不知道?”
“你指什么?”
“去年春搜围猎,我儿坠马伤及命根,以致不能人道生育!本王一直以为是天灾,近来方知为!”
雍王面有灰败之色,肥硕的身躯颤抖,却仍梗着脖子斥道,“是你指使禁军惊马,害了我儿,逼他不得不为了炼丹回阳而走上歧路!他落得这般下场,都是你们东宫一手促成的!你们借刀杀人,还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以救世者的姿态高高在上地质问诘责!真真是好计谋,好狠的心哪!”
风从钉死的窗缝中渗入,拂得烛火扑腾闪烁,赵嫣的眸光也随之跳跃不休。
“你撒谎。”
她捏紧了袖中五指,拔了张沧的佩刀抵上雍王,刀刃的寒光映亮了她肃然的脸庞,“我不许你,如此污蔑东宫太子!”
“污蔑?”
雍王刀尖抵得浑身一颤,随即凄声呵笑,“本王若无证据,焉敢舍弃一身荣华搏命?可惜太子命硬,我儿命轻!”
“所以你是为了赵元煜刺杀孤,你在给他善后?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没有谁,唯有不甘驱使……你们东宫不给人留活路,连皇上的神光教都敢动,还有什么是你们不敢的?”
雍王却是脱力靠在椅背上,闭目按着急促起伏的胸口道,“与其落在闻人蔺手中,猪狗般受辱,倒不如……走得干净些……“
赵嫣收回到,发现不太对。
张沧也察觉到了什么,立即向前掐住雍王的腮帮,喝令门外禁军道:“快来压住他的舌根!”
两名禁军慌忙来帮忙,却终归晚了一步。
雍王倏地朝前喷出一大口乌血,痉挛着扑倒在桌面上,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一只银香囊自他肥硕的指间门坠落,叮叮当当滚于赵嫣靴下。香囊已被打开,里头放香丸的位置原本应该藏着一颗毒,因藏得隐秘,故而未被禁军搜出。
而现在,香丸的位置已然空了。
一阵兵荒马乱的动静后,室内陡然安静。
良久的沉默,有个禁军擦着汗,小心翼翼禀告:“殿下,张副将,雍王……服毒自戕了。”
雍王自知行刺失败,落到肃王手中生不如死,遂赶在他们进门前服毒自裁,免受刑讯之苦。
张沧一副头疼之态,惟恐冲撞了小太子,忙以身挡住那片骇人的狼藉道:“殿下,你看这地儿脏,要不您……”
“将雍王府近几年的账册找出来。”
赵嫣将刀插回张沧手握的刀鞘中,冷静道,“还有府中搜出的丹药证据,一律交予我过目。”
赵衍是全天下最仁德善良的大傻蛋,生前不争,死后无名。
赵嫣绝对、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玷污他的清名,哪怕是临死前的胡乱攀咬也不可以!
禁军的动作很快,不稍片刻,便抬来一个小箱子,里头满满都是雍王府及别院田产的出纳账册。
赵嫣只粗略翻看了几本支出的款项,发现雍王府每年都花费大量银两供养一帮方士。
她合上账本,叫来孤星道:“那个与狱吏接应的雍王府方士呢?”
“卑职正要禀告殿下。”
孤星扬了扬手,立即有人押着一名蓄着山羊胡的灰衣方士上来,“卑职听候殿下的吩咐,率人日夜守在雍王府门口。方才禁军来封锁雍王府,便见此人鬼鬼祟祟爬墙而出,正巧被卑职拿下。”
赵嫣示意禁军将火把靠近些,问道:“他就是为雍王炼药之人?”
“据闻如此……对了,卑职在雍王的丹房暗格中发现了这个。为了安全起见,请殿下捂住口鼻。”
赵嫣抬袖掩住口鼻,依言照做。
孤星这才退后一步,将一个里外三层的玲珑盒打开,露出了里头一只密封严实的黑色鹤颈瓷瓶。
即便孤星刻意退至安全的距离,赵嫣依旧能问道那股若有若无的奇特异香。
她心中一凛,看向那名战战兢兢的方士:“打开瓶盖,让他吸一口。”
方士立即骇得面如土色,忙不迭叩首道:“不可……不可啊殿下!这瓶是仙师炼就的剧毒,小人不能闻!”
“你用这毒害人之时,可曾想过这毒不能闻?”
赵嫣喉间门艰涩,垂眸睥睨方士,“说,你用此毒害过谁?”
“这毒是仙师的得意之作,小人、小人充其量只是个跑腿,并、并不知晓……”
“孤星,把这一瓶毒都倒进他嘴里!”
“别!小人招,小人都招!”
方士哆嗦道,“有几个儒生和博士官,大理寺的一个犯人,还有……还有去年一封送去东宫的信……就这些,别的小人也想不起来了,求殿下开恩!”
听到“一封信”,赵嫣心脏骤然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