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嫣一直觉得周及是个古板得有些无趣的人,还因轻微脸盲而疏离淡漠,可一旦提起笔墨,面对群臣,他这个人仿佛一下子鲜活了起来。
好似他穿梭于浩瀚文海之中,以一种谦和而掷地有声的方式,酣畅淋漓地战着。
阳光渐渐西斜,众臣听得认真,时不时交耳低语,颔首附和。
谁也没发现殿门外多了条挺拔高大的身影。
侍茶的小太监们见到闻人蔺,吓得险些打碎手里的杯盏,刚要伏身请罪,就听一旁的副将低喝道:
“别出声,赶紧下去。”
小太监们见肃王目光落在崇文殿中,的确没有责罚他们的闲心,这才一骨碌滚远了。
闻人蔺望着坐于次主位上的赵嫣,“小少年”襕衫玉冠,规规矩矩地坐着,侧颜镀着一层夕阳的暖光,正认真地聆听周及讲学,时而蹙眉,时而展颜。
“王爷可要进去旁听?”张沧悄悄请示。
闻人蔺神情平淡,负手道:“不必。”
离了他,小殿下照样有自己的生活,这原是他所期望的。
可……
闻人蔺静静地注视着,品味着胸腔中那丝浅淡的窒闷,半晌,自嘲般轻笑一声。
怎么放不下的,反倒是他自己?
……
周及的课毕,大家果然又聚在一起题字作文,这次柳白微没有藏拙,一篇赋文引得满堂喝彩。
许茂筠被比了下去,在角落尴尬地站了会儿,不太高兴地离席退出,趁无人注意掀开垂帘,朝东厢房行去。
厢房内,坐着安静捧卷的四公主赵媗。
明日正巧是中秋,皇帝特于宫中设晚宴招待群臣。赵嫣从崇文殿出来,便与柳白微结伴去了布置宫宴紫云阁。
柳白微一副邀功的得意神情:“殿下瞧见许茂筠方才的神情没?不过文章略逊一筹,就将脸拉得比驴还长,真正有才之人怎会这般小肚鸡肠?可见造势出来的。”
赵嫣笑吟吟道了声“恭喜”。
“兄长他们若知晓今日你笔下生花,言他们未言之事,定然十分开怀。”
柳白微眉宇间神气更甚,又道:“他们这些贵族公子里,唯有周挽澜我还服气几分。可惜周及讲得虽出彩,到底还是士人那一套。”
正说着,忽闻前方一阵骚乱。
两名小黄门惊呼:“晋平侯世子和许编修打起来了!”
“裴飒?”
赵嫣愕然,忙闻声而去。裴飒是东宫伴读,若宫门下失仪,惊动父皇,她也得跟着受训。
裴飒毕竟是武将之后,身手不凡,说是“打起来了”,其实也不过是裴飒单方面碾压,许茂筠抱头哀嚎而已。
四公主赵媗紧紧绞着袖子站于一旁,吓得小脸发白,手足无措。
“怎么回事?”
赵嫣气息微乱,示意柳白微和身后李浮,“快把他们俩拉开!”
“别打了,都冷静!”
柳白微试图拉开他们两个,谁知许茂筠吓得肝胆俱裂,一肘子顶在了好心劝架的柳白微下颌上。
“……”
又是一肘子顶来,柳白微蹬蹬倒退两步,捂着巨疼的下颌说不出话来。
他张扬惯了,哪里是个受委屈的性子?
当即道了声“你大爷”,一拳朝着许茂筠挥了过去,甚至加入了战场!
现场一片混乱,赵嫣无奈扶额。
李浮和另一名内侍势单力薄,拉住这个管不了那个,顿时欲哭无泪道:“流萤姊姊,你再去叫几个高壮些的太监来!别惊动禁军和御史台的人,不然今天咱们殿下也得跟着挨训!”
流萤不放心留赵嫣在原地,正踟蹰着,便见一掌轻轻拍来,击得裴飒连连倒退两步,背脊撞在宫墙上,当即脸就白了。
柳白微瞥见来人,立刻停了拳头,唯有许茂筠吓破了胆儿,还在抡着王八拳胡乱防卫。
下一刻,赵嫣眼睁睁看着许茂筠的身子腾空而起,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扑入宫墙下的浅口水缸中,哗啦一声响。
闻人蔺甚至没动手,无人看清许茂筠是如何飞出去的。
“许编修不妨在这醒醒神。”
闻人蔺负手而立,轻飘飘说着,周遭即刻噤若寒蝉。
本就内敛胆小的赵媗更是吓得面无血色,踉跄后退一步,一份折叠的宣纸从她袖中落出,被风一吹,飘飘然坠在赵嫣靴下。
察觉到闻人蔺若有若无的视线,赵嫣无端有些不自然,只好垂下目光,弯腰拾起赵媗落出的宣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