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他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用尽全力朝着那抹飘然欲坠的杏白身影奔去。
……
“嫣儿,嫣儿?”
一个温和轻柔的嗓音仿若从天际传来,逐渐清晰。
赵嫣慢慢打开眼睫,明亮的光漏了进来,她不得不抬起手掌挡了挡。
指缝外的视野渐渐清晰,她看到了一张与她极为相似的,熟悉的脸庞。
十五岁的少年,正披着宽松的浅色外袍,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含笑道:“你总算醒了。”
“赵……衍?”
“怎么,连哥哥也不认识了。”
“我怎么会在这里?”
“还说呢,这么多年了也不回来看看我。还在生哥哥的气?”
赵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茫然摇首。
一切仿若梦境模糊,她不知自己为何会到此处,只是慢慢地、慢慢地红了眼圈。
“赵衍。”
她哽了哽,千言万语却只挤出来一句,“我将才……把你留下的短刀,弄断了。”
赵衍一愣,随即握拳抵着唇低笑起来,眼下泪痣随之隐现,温温和和道:“傻嫣儿,一把刀和亲妹妹相比哪个重要呀?哥哥应该庆幸,它保护了你。”
远处传来谈话声,赵嫣倏地坐起身。
她环顾四周,只见自己正躺在一片嫩绿柔软的草地上,周围野菊绽放,仿若星辰点点,风一吹,草浪低伏,如沐暖流,惬意无双。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不远处的枫树下置有案几和席位,两名儒生打扮的少年正在执子对弈,而另一位与赵衍打扮类似的少年则抱剑站于一旁,看着草地上飞舞的粉蝶。
赵嫣从未见过他们,但不知为何,名字竟脱口而出。
“沈惊鸣,程寄行,还有……影子。”
“你竟然知道。”
赵衍惊讶,随即释然,“省了介绍,不如陪哥哥走走吧。”
赵嫣点点头,与他沿着曲折的羊肠小道缓步往下,一路上春光明媚,飘然若飞。
“柳白微还好吗?”赵衍开口。
赵嫣颔首:“他如今已是颍川郡王孙,除了和世子妃争夺郡王府的权势有些艰难,其他一切安好。”
“那就好。母后呢?”
“她如今陪着太后娘娘,也挺好,就是偶尔很想你……”
赵衍静静听她说着,直至她停下,方微笑道:“那,嫣儿过得可好?”
赵嫣一愣,转过头挽了挽鬓边碎发:“我也挺好。有亲友支持,有人教习相护,虽有困难,也能很快解决。”
赵衍甚至满意,又问:“那支金笄喜欢吗?”
赵嫣回想起自己在华阳时摔裂的盒子的一幕,鼻根一酸,极轻“嗯”了声。
赵衍放心了,笑叹道:“真想看看你戴上它的样子,一定很美。”
闻言,赵嫣立刻在身上搜寻一圈,而后顿住,懊恼道:“我……我忘带了。”
赵衍瞧着她低落的神情,忽而轻笑出声。
“嫣儿,你已经长大了。”
“是啊,都与你一样高了。”
赵嫣沿着山路往前,眼看就要到山脚了,身后的脚步声却渐渐顿住,停滞不前。
赵嫣回首,只见赵衍衣袂翻飞,仍站在原处温柔注视她。
“赵衍。”
赵嫣唤了声,疑惑道,“怎么不走了?”
“哥哥只能陪你到这了,嫣儿自己回去吧。”赵衍回答。
赵嫣心中一阵绞痛,仿佛明白了什么。
她大步向前,抿了抿唇道:“我也留下来。”
赵衍不动,柔和的气色越发淡若消雪,摇了摇头坚持道:“哥哥一个人留下来就可以了,嫣儿要回去。”
“那你跟我一起走!”赵嫣咬牙,眼圈儿瞬间就红了。
赵衍又轻轻叹了声,抬手揉了揉赵嫣的脑袋,像儿时那般亲密无间。只是那只白皙温润的手落在头顶,却轻得宛若一阵风,觉察不出丝毫的力度。
“他们都说,是你夺走了孤的健康。但其实,是孤夺走了你应有的快乐。”
赵衍轻声道,“抱歉,嫣儿。记住,你永远是哥哥的骄傲。”
“赵衍!赵衍——”
一阵风吹来,眼前的一切宛若彩烟消散,越发朦胧轻淡。
赵嫣想留住赵衍的衣袖,却如穿过云雾,抓了个空。
无助的恐慌席卷而来,她拼命挽留。
“赵衍,不要这样!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该和你吵架,不该说想和你调换身份!我其实……我其实一点也不讨厌你,是我的自尊心作祟,将你的关爱当做怜悯,对不起……”
“对不起!哥哥——”
自记事以来,她第一次叫赵衍“哥哥”,以这样撕心裂肺的狼狈方式。
赵衍似乎怔了怔,在梦境消散前,他侧首一笑,张嘴无声说了句什么。
梦境消散,陡然坠入一片黑暗。
冰凉的雨滴打在赵嫣的脸上,她呛咳了声,缓缓睁开湿黏的眼睫。
天空如墨,雨珠断了线般无声砸下,赵嫣喘息许久,脑中尖锐的杂音才稍稍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嘈杂的雨声,和不远处坍塌哨楼燃烧的哔剥声——
身下是厚实粗糙的稻杆,赵嫣花了片刻时间才回想起一切。
哨楼被炸毁,甄妃掩埋于瓦砾梁木之间。电石火光间,赵嫣依稀记得楼下场院中堆放了许多用以覆盖粮窖的稻草堆,便瞧准方向和时机跳下五丈多高哨楼……
她手中紧紧攥着两样东西,一瓶药丸,还有一把折断的短刀——
许是赵衍冥冥之中护佑,竟让她挡下了甄妃那殊死一搏,且精准地落在了蓬松厚实的稻草堆上,躲过一劫。
赵嫣将断刀按在胸口,缓缓吐息,待恢复力气,便撑身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