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蔺却是低低笑出声来,抬眸对赵嫣道:“不愧是我们的女儿。”
赵乐宁三岁,已经能坐在脚不着地的椅子里,跟着闻人蔺启蒙认字和对弈。
她皮肤雪白,五官漂亮精致,偏生眉眼与她父亲一样浓重,眸若点墨,眼睫极为浓密纤长,那双小肉手执笔或执子起来,也挺像模像样的。
赵嫣事毕,偶尔会去偏殿瞧瞧这对父女,而后飞快于闻人蔺脸颊上亲上一口:“夫君辛苦啦。”
赵乐宁对自家爹娘的德行见惯不惯了,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专心致志地思索落子之处。
闻人蔺放下手中书卷,张臂将赵嫣揽入怀中,屈指抵着额角散漫道:“教完殿下这个大的,现在又要来教这个小的。”
赵嫣靠在他怀里:“反正你乐意。当初是谁说‘要生个小赵嫣,看着她长大’来着?”
闻人蔺从鼻中发出愉悦的浅笑,道:“是,本王乐意。”
“哎乐宁,你下这儿就输了!”
赵嫣提醒女儿,“下这,这里绞他黑龙!”
赵乐宁执着白子,一板一眼道:“阿娘,观棋不语真君子。”
说罢,还是按照自己的思路,将白子落在了事先想好的地方。
没走几步,果真输了。
“看吧,不听阿娘言,吃亏在眼前。”赵嫣托腮打趣女儿。
赵乐宁脸上不见半点颓靡,眨巴着眼收子复盘,而后从椅子中跳下来,小手拍了拍衣裳道:“输了就输了,下次乐宁再赢回来。”
赵嫣愣了愣,戳着闻人蔺的肩膀道:“听到没?咱们女儿必成大器。”
闻人蔺慢悠悠重复:“毕竟是,咱们的女儿。”
“阿娘,阿爹,抱抱!”
赵乐宁张开小短手,这才显露出几分稚童的天真来。
赵嫣起身欲去抱她,却被闻人蔺按住。
“你昨夜腰不舒服,别受力了。”
说罢他矮身,将自己宽阔的肩置于赵嫣臀下,另一只手臂揽住自己的女儿,起身一顶。
赵嫣被他以肩载着,足尖腾空而起,不由惊呼一声:“好高!闻人少渊,你这样行不行啊!”
听到“行不行”几字,闻人蔺眼尾轻轻一挑。
“别动,掉下来本王不负责捡。”
说罢,右肩上载着妻子,左臂中搂着女儿,在宫人艳羡又忍笑的目光中,踏着夕阳稳稳朝宫门信步走去。
赵乐宁倒是很开心,不住在她爹臂弯中蹦跶道:“骑马马!骑马马!”
闻人蔺的身子稳若泰山,连一丝摇晃都不曾有。
赵嫣简直不敢直视道旁宫人的视线,只得扶额:她险些忘了,闻人蔺的腰臂力量有多强。
赵乐宁八岁时,到了该正式出阁念书的年纪。
她有自己的想法,想和颍川郡王府的两个儿子,以及姨母赵媗家的一儿一女在崇文殿就学。
然而这个想法却遭到了翰林院两个文臣的反对。
颍川郡王自己没有争夺皇位的打算,但他的两个儿子却有继承权,摄政长公主特允其入崇文殿读书,就是将其当做皇储培养,裴驸马府上的长子作为伴读,入崇文殿就学亦是无可厚非……
可若是皇女殿下身为一介女子,想读书,同京中女学馆一样单开学馆教学便可,若入主崇文殿,不就承认她也有储君资格了吗?
兹事体大,翰林院的大学士不敢轻易点头。
赵嫣以为多少得打半个月口水仗,谁知没过两天,带头反对的翰林学士许焕亲自站出来,极力夸赞皇女赵乐宁温恭贤良,可堪大任,风向陡然逆转。
于是,皇女赵乐宁顺利入崇文殿听学,成了‘储君培养所’的一员。
过几日就是除夕,崇文殿例行休学过节,散课比平时早些。
太阳还未下山,颍川郡王世子赵子珩第一个黏了上来,秀气的脸女孩子似的,透着几分狐狸般的慧气。
“乐宁,跟我去郡王府玩儿去?我刚得了一本古棋谱,要不要一起研究?”
说罢,他看向一旁的裴府长子,“裴启元,你也去。”
“我回府过节,不去了。”
裴启元比他们大两岁,温和笑笑。
“我也不去了。”
赵乐宁微笑着收拢笔墨,心道赵子珩虽聪明,但棋风老旧了些,她五岁就不这么玩了,总是赢他也无甚意思。
“下棋有何好玩的,不若我们去校场骑马!”
裴府次女裴璎脸上还带着伏案瞌睡过后的压痕,一散课整个人都好像活了过来,盛情邀请道,“乐宁,我家新买了两匹小马驹,还有启蒙的小弓,让我爹教你骑射可好?”
“不必了,我家阿爹教过我。”
赵乐宁礼貌地笑笑,朝伙伴们挥挥小手,“新年吉乐,明年见!”
说罢在宫侍的陪同下,小鹿般一蹦一跳地走了。
出了崇文殿,路过太极殿,远远见廊下坐着一个半大的文弱少年。
她停住脚步,凝神一瞧,唤道:“皇帝舅舅!”
少年停下手中的活计,有些迟钝地抬起头,赵乐宁已经走到他的面前,俯身看他满手、满兜的木屑。
“舅舅又在造小房子?”
少年的身边,一座榫卯契合的殿宇模型已初具雏形,依稀可以看出是仿造太极殿组装的,屋脊和主梁精细无比,有几处结构甚至远超太极殿水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