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到进三更才停,灵堂那头的动静也渐渐萎靡。天晚了,宾客回家的回家,不能回家的,就留宿在两边宅子里。
月贞现住的这几间屋子是招待女眷用的,她住了正屋,便有女客住了东西两边的厢房。丫头引着,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吵得月贞不能睡,恰逢口渴,正好起来瀹壶茶吃。
珠嫂子的针线篮子还搁在炕桌底下,月贞没趣地在里头翻了翻,各色的线梭子,还有条绣了一半的帕子。
月贞不大通针线上的活计,她娘身子不好,累不得,不得空教她。她在家时一半帮着哥哥炸些果子,余下一半就翻她哥哥的旁学杂书,鬼怪志异。
在诸如《西厢》之类的杂记戏文上,她零星了解一点男女之情。原来世间男男女女,会结合成一个令人惊心动魄的新世界。
总算轮到她,却是另一番惊心动魄。
“你还没睡?”
是珠嫂子打帘子进来,她原本是在西厢当值,今日客多,腾到月贞房里来与月贞一道睡。见月贞在瀹茶,她去接了手,只在紫砂壶内放了点陈皮和菊花。
月贞支颐着下巴在榻上调侃,“唷,你们家做的茶叶买卖,连一点茶也不舍得给我吃?”
珠嫂扭头嗔她一眼,“这会吃茶,只怕要下半夜才能睡得着了。多的是茶叶,你要吃,等过了这段日子管够。你明早还要到灵前去呢。”
“外头闹哄哄的,想睡也睡不着。是些什么人?”
珠嫂子端着茶壶过来,摆上盅在对榻陪坐,“是乡下来的亲戚,都姓李,论起来都是一个祖宗。他们赶不及回去,就在两边宅子里住下。”
闲着也是闲着,月贞便打听,“乡下离得远不远?”
“说远也不远,就在钱塘县西边,过去一趟大半日功夫。那里有一间祖宅,还有田地。是老太爷派到钱塘做了官,才带着一房人口搬到钱塘县上来的。如今祖宅里有些下人照看着,还有许多族中的亲戚在那里。”
大家里讲究个同根同源,一个村一个庄,牵牵连连的多半都是亲戚。章家虽然穷,倒一直都是住在县上,人丁也单薄,从没有那么些亲戚。
月贞想到那乡下,只浮想到一种土气的热闹。眯着眼,有些神往。
吃了半盅花茶,她又问:“怎么没听见说鹤二爷的爹?今日来一堆人,仿佛也不见他。”
乡下太远,珠嫂子可以大大方方地议论,不怕给人听见。但说起隔壁府里的事,因为离得太近,难免要压下嗓子,“二老爷在京里有官职,在那头十几年了,家里的钱庄生意在京里也办开了,哪里走得开?是常年不回来的,有时候逢年过节回来一趟。”
“那钱塘这么大个家,就撂下不管了?”
“管是管的,派个管事的来来回回跑。”说着,珠嫂子将眉眼亲提,挂上一点瞧热闹的笑,“况且二老爷在京里十几年,难道是老实的?人家在京里早另置了府宅,娶了好几房姨娘。”
月贞听后,将嘴一瘪,嗤之以鼻,“他在京里倒过得逍遥,留个正头太太在这里守活寡。”
珠嫂不由得笑话她,“唷,你还知道守活寡?”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那你说说,这守活寡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月贞在她调侃的目光里,埋头钻研着,“还不就是汉子不在家,女人独自守在家里头?”
她抬起头来,向窗纱外瞥一眼。引客的丫头递嬗提着灯笼朝月亮门出去了。几间屋子的动静渐渐平息下来。东西面的窗灯陆续吹灭,整个小院又恢复了往前的宁静。
她托着腮感慨,“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好吃好喝的,汉子在不在家有什么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