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晌散戏,阖家回老宅内吃午饭。琴太太稍稍思虑,还是将月贞叫到屋里,说是叫月贞陪着用饭。
屋里静悄悄的,只得蝉声聒耳。太阳晒得人头昏脑胀,月贞正犯困,只见琴太太从卧房里换了件藕粉色的绡纱对襟长衫出来。叫月贞想起钱塘家里她屋里挂的那片门帘子。
她在老宅里住的屋子也是一样,全套髹黑的家私,掉了点漆便新上一层,掉了点漆便新上一层,不知多少年头,仍然泛着油锃锃的黑光。
其实上黑漆是大老爷的喜好,嫁给他许多年,他的喜好竟然也成了她的,分不清了。
她挥挥帕子,打发屋里的人,“冯妈,你们也自去吃饭。”
冯妈招呼着丫头将饭摆在炕桌上,领着丫头们退到廊庑底下听吩咐,一并连珠嫂子也侯在那里。
月贞上前搀着琴太太落到榻上,琴太太把腿儿盘上去,缩在榻上一团,五官圆而小巧,乍一看,更显出一种突兀的年轻。
她朝对过一指,“你也坐下吃,在我这里一道吃了,省得回房还要另摆饭。”
琴太太吃饭一贯只叫三小姐惠歌陪的,连霖桥也甚少得此殊荣。芸二奶奶更不必说,琴太太一向待她淡淡的。月贞是头一回,坐在对榻,难免心里有些惴惴的,端起碗不知如何下箸。
倒是琴太太体贴地往她碗里夹了块烧鹅,睇她一眼,慈目笑道:“你这孩子,想是在家里被哥哥嫂嫂拘束惯了,吃个饭也吃得小心翼翼的。自己家里,不必如此,我虽是你的婆婆,往后你只当我是你的亲娘。”
话是客气,月贞嘴上说“谢谢太太”,心里哪敢当真。琴太太捧着碗,樱桃小口细细嚼,圆圆的眼窥着月贞,又笑了笑,“听说你母亲身子不好,也不得精神管你?”
月贞忙说:“太太是知道的,我娘常年吃药,倒不能怪她。”
“是不好怪她,只是你嫂嫂不好,也是女人家,许多事你哥哥不好出头的,还要她出头。譬如早上看戏,你在井前洗脸,妇人家,就不该把袖管子撩起来。你从前在家做事只图便宜,家里没外人,不留心也没什么。今天是什么境况?那么多人围在那里,又有多少男人?袖管子撩起来,给那些人瞧见,心里邪念一起,大爷又没了,他们逮着空子欺负你如何是好?”
原来是为这回事,月贞看来是小事,她在家劈柴担水,灶上和面洗碗,都是挽着袖子。
可琴太太不这么看,官贵之家,格外重体面,“我不是怪罪你,月贞,你到了咱们家,不要你做那些琐碎的事情,还大喇喇地挽着袖口打着赤脚做什么?你瞧见的,只有底下做粗活的婆子才这样子,你尊贵的奶奶,这样要给人家笑话。人家倒不是笑话你,是笑话我们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