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陈不恪大概终其一生也不会想要到来的城市,就是这里。
他为了她所选择妥协和让步的,远不止一处私人疗养院的名额、一个综艺节目的借势、一个工作室地址的迁徙——这些流于表面的“简单”而已。
于是站在那座有着朴素外观,却因为这地角而更显得这朴素可怕的老宅前,却夏生平第一次对什么和她完全无关的东西生出了恼怒甚至是迁怒的情绪。
“他不喜欢。”
却夏望着石板路前方那复古式的宅院门,回眸的神色第一次清冷得甚过初起的月光。
劳思锐微微一怔:“嗯?”
“陈不恪不喜欢这里,这里也不欢迎他,”却夏冷睨向他,“你们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回来?”
劳思锐回过神,无奈一叹:“却夏小姐,”他将叠得齐整细腻的羊绒披肩展开,递围在女孩肩上,“您走进这里,或许能更了解不恪一些,也就能知道,很多事情不是喜欢或者不喜欢就可以决定了的。”
“关于他,我只会了解他希望我了解的部分。”
却夏走进去。
到目的地这一路并不顺利。在穿过前院的时候,却夏刚走过一条石子小路,就被一道刚过她腰高的影子,趁着半昏半昧的夜色扑进她怀里。
准确些说,是对方想扑进来,但被却夏提前从半空截住,拎回了几十公分外去。
灯火下是个扎着辫子的小姑娘,脸颊还带点可爱的婴儿肥,正拿乌黑眼睛觑着她。
却夏也不说话,沉默垂眸望着她。
陈芮佳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一句料想里的“这是谁家的小孩这么可爱”或者“你几岁啦”,她有点懵。
劳思锐适时从却夏身后稍稍上前:“却夏小姐,这是三先生家里的小孙女,她叫陈芮佳。”
“芮佳,”劳思锐又低头,“这是你小婶婶,问好。”
“噢。”
女孩慢慢吞吞地站直,羊角辫轻翘了翘,似乎要捋平了衣服褶皱再弯腰问好,虽然有些磨蹭惹人,但毕竟是个小孩子,气人之余还显得憨态可掬。
正常人大约会这样想,或者不这样想也稍容她几秒。
可惜却夏自诩不是什么正常人。
“不用问了。反正陈不恪也未必认自己有个侄女。”女孩目不斜视地绕过去,径直往前走了。
陈芮佳:“?”
劳思锐一顿,低了下头,夜色恍惚,很难明辨他那一瞬间的表情是惊讶还是忍笑。
只是隔着夜色低低斥了小孩两句,他就跟上去了。
却夏到后宅的中式餐厅里时,那张能容十几人对坐的梨花木长桌两侧,该落座的似乎已经到齐了。
除了正首位置,木椅里穿着中山装的男人的左手侧,两张椅子还空置着。
却夏微微蹙眉。
其一她没想到这见家长路的尽头是个饭局,其二她没想到一大家子人都会露面。
这饭都不用开始,她已经觉着消化不良了。
“却小姐,请坐。”正首,陈弘良左手一抬,示意空座。
“……”
既来之,则安之。
却夏懒得去分辨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都是谁的,更懒得去感受那里面都是些什么情绪,她走到被拉开的空座前,朝陈弘良礼节而敷衍地一点头,就坐下了。
陈弘良在打量她,看起来也并不介意:“冒昧请却小姐过来,没有打扰到你吧?”
却夏正对着桌上的杯子走神。
——
坐下后她才发现自己想多了,是餐厅,也是长桌,但桌上摆着的是功夫茶,而不是她想的晚餐盘碟。
也行。总比跟一群陌生人吃饭强。
这样自我安慰着,却夏抬眸:“我没关系,但陈不恪未必有时间。下次还是希望您能和他联系之后再做决定。”
“——”
会客厅内阒然一寂。
围着长桌的,连呼吸声都放轻了。有几个年轻的还不能完全藏住自己的情绪变化,都忍不住抬头来看却夏,眼神意思似乎是“让我看看到底什么小姑娘敢见陈家大家长第一面就这么不冷不热的语气”。
却夏随便他们看,说完就耷拉回眼,自己走自己的神。
陈弘良也有些意外,但没什么情绪起伏:“如果他肯接家里的电话,那我也不必用这样的手段了。”
却夏微微偏脸,声音轻轻飘飘的:“我还以为,就是您这样的态度手段,他才不愿意回来呢。”
“?”
陈弘良眼皮跳了下。
稳重的中年人见面到现在头一回按捺不住自己沉稳持重的长辈形象,要楼出点情绪来。
没来得及。
“砰。”
一声远远从前院传过来的重声,紧跟着就是尖锐的轿车警铃。
会客厅里众人还没回过神,家里用人快步匆匆进来,跑到陈弘良旁边,弓腰凑过去。
却夏坐得近,听得也清晰:
“大先生,陈先生回来了,在前院,把您最常坐那辆灰r给撞墙上去了。”
“知道了,下去吧。”
陈弘良冷着脸,没见什么过度的恼怒或者意外。
更像是早有预料只是才得了印证。
却夏却皱了眉。
不多一会儿,搞大事的正主进来了。
甫一照面,第一眼就震住了会客厅里的全场——包括陈弘良左手旁的却夏。
白毛还是那头灿烂白毛,冷漠正颜也没伤着,黑t长裤黑靴,利落清拔,气势逼人,依然是随手一拍往网上一传就能收获叫破天的尖声一片的bking相。
唯独一个例外。
却夏惊愕看着陈不恪走近——围在他身前的,赫然是她亲手从超市拎回去的那条粉白围裙。
在灼白灯光下,围裙上的小白鸡崽儿的图案晃得她眼睛都花。
却夏:“你就这么,来了?”
陈不恪懒洋洋停在她坐着的高背椅旁,像面前那一屋子都是空气一样。
他扶着她椅背下腰,低头在她唇角亲了下,“十几通电话都不接,我差点拎锅铲一起出门。”
却夏:“那也……”
“回家说。”
陈不恪直回身,顺手已经把却夏牵着手从椅子前拉起来,他冷漠侧眸,睨过首位的陈弘良:“我知道你是想告诉我,只要你想,你随时能这么做。”
陈弘良刚从小黄鸡崽围裙和白毛逆子的双重震撼里回过神,表情复杂,一时失语。
陈不恪:“你的电话我已经从黑名单里拉出来了,有事找我,别再来烦碍她。”
到这一句,陈弘良也醒回神:“却小姐是我请来的客人,你就算不尊重我,也该尊重她。”
“少来挑拨,”陈不恪蔑然轻嗤,“你那叫请么?那叫绑架。”
却夏心里点头赞许。
陈弘良:“方式或许是粗鲁了些,下回我让他们注意。”
“下回?”陈不恪顿时冰封了眸色。
“你们既然要定居p市,常回祖宅走动也是应该。”
“这不——”
不等陈不恪开口,陈弘良语气放得低缓:“等将来你们结了婚以后,她也是要进族谱、就刻在你名字旁边,传世世代代的。”
“……”
旁边前一秒还奓着毛的大白猫,这一秒像是被人按了消声键。
却夏眼神意外得熠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