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她幼时在碎叶城赠给沈令仪的一只磨喝乐,当做临别之礼,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别之处。
那时的沈令仪化名为了沈三,她们互不知身份。
玉门关以北曾经坐落着一个西域小国,其都城扼天山南北,傍碎叶水而建,故名碎叶城,是广袤无垠的沙漠之中难得的绿洲,从高远处鸟瞰,仿若一颗嵌在无边沙海的翠绿宝石。
碎叶城的地理位置分外险要,是中原王朝与乌伤王庭之间的缓冲地带。
乌伤未受教化,仍是一派野蛮作风,强横无理,对周边小国实施侵略吞并,纵容士兵为非作歹,致使商道屡次受阻,各国商队怨声连天,惹不起躲得起,只好绕道而行。
绥朝初兴,承汉室遗风,呈现包容之态,国力也日渐强盛,两相比较之后,西域国主举国依附,愿为属国,碎叶城从此并入版图。
高宗皇帝在几座边陲重镇设置了都督府,起管理与哨所之用,建立宵禁制度,又派遣工匠加固城墙,改造坊市。
碎叶城被还原成了另一座更具有异域风情的长安城。
这里胡汉杂居,有说胡语的汉人,也有说汉语的胡人,民风开放,商贸自由,波斯、粟特、龟兹、姑墨……诸国百姓闻风而来,生意做着做着便迁居于此。
白天,驮运着珍宝玉石与葡萄美酒的马车络绎不绝地来往于市集,晚上,胡姬戴着面纱在彻夜不归的客人面前踏起了胡旋舞的步伐。
康别春是碎叶城颇有名气的胡商,她喜欢中原文化,性格豪爽恣意,不嫁人也不生子,只有一个叫做康瑶琴的养女,远嫁长安。
大约半月前,她写一封信寄了过去,称自己生了一场大病,如今病已好了大半,却想见见外孙女。
连绵逶迤的天山脚下,人走在驼铃悠悠的商道上渺小得有如蝼蚁,为了躲避夜里不时出没的流匪,只能在白天赶路,沿着盐湖一直走,再翻过几座沙丘,才能见到碎叶城人流如织的城门。
圆月高悬,干燥的北风不知疲倦地刮着,累了一天的马驹喷着滚烫的鼻息,被驭马人往后一勒,在驿舍前停了下来。
仆从跳下马车卸行李,领头之人走到装饰华贵的马车前,隔着紧闭的车帘向内道了声:“清絮,观音奴仍睡着么?唤她醒醒,下车来,去到驿舍里休息。”
尝试着唤了几声,清絮不忍道:“才服了药,这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了。”
领头之人默然,想起三娘身上伤未愈,便作罢,不再相劝。
清絮将观音奴背下马车,她个子很小,女人背负也只觉得轻盈。
在驿舍柜台做好登记,交付银钱,一干人即被领上了楼。楼下筚篥暂歇,中原客商甩袖抱出一把琵琶,水泉冷涩,银瓶乍破,胡姬足尖点在地上,媚目盼飞,脚铃应和着乐声,腰肢一转,已变作柘枝舞明快纤柔的舞步。
观音奴入得西域即作了胡女妆饰,长发编辫,辫间缀有珍珠玛瑙,最大最明亮的一颗红色额饰垂坠在双眉之间,上楼时,清絮身体轻轻晃动,她四肢所系金银铃铛叮铃作响,灵动可爱。
仆从口中称唤的观音奴,便是奉母亲之命来碎叶城陪伴外祖母的李怀疏。
半夜,她是被细微的异响惊醒的,睁开眼,眼前仍是一片漆黑,这烛焰亮或灭都没有区别。
但忽然到来的风声却听得一清二楚,一双手悄无声息地贴在了她的脖颈,少女的声音伴着起伏不定的呼吸在耳边响起:“如不想死,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