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衣公子的第二个笑(3合1,6k、9k营养液)

第二个笑,送给雷纯。

这世上的笑那么丰富。

预谋的笑,怂恿的笑,教唆的笑,包藏祸心的笑。

衣公子的笑。

这世上的笑那么美丽。

衣公子罕有地,给出一个单纯的笑。

却受到这样的对待。

‘唉。看来只有我笑得富有深意的时候,人们才愿意听我说话。’

衣公子默默地,哀哀怨怨地想。

‘真叫人不好意思。’

“当然,我更愿意把这些笑,称为‘帮人们冲破束缚,掌握自身人生’的启发之笑。”先前,前往三合楼的路上,衣公子在马车上对顾惜朝道。

风划过三合楼下。

轮椅微移,衣公子额前的鱼骨辫轻晃。

衣公子收下青绿猫眼,不以为忤地好笑道:“雷总堂主,苏楼主,两位这又是何必?”

他的目光将两人点过,口中笑道:“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对峙,事情过后,雷小姐要么丧父、要么丧夫,总之雷小姐与苏楼主的婚约总是不成的——”

雷损与苏梦枕脸色倏变。

衣公子笑得温文尔雅,音色宏而沉、缓而美,话中的语意却剥皮剜骨,毫不留情剥去了在场雷苏二人的脸皮:“两位枭雄要成大事,早已将雷小姐弃若蔽履,这时越是惺惺作态,给雷小姐的虚假希望越大,她之后便越绝望、越恨!”

这话一出,满场死寂。

好利的嘴!

好赤.裸的言语!

雷纯没有出声。

那一张经霜更艳,遇雪尤清的脸。

脸色煞白,死咬双唇,眸中含泪。

震愕且悲。

美得不可言喻。

但没有出声。

雷纯没出声,但雷损目光一厉,率先沉不住气道:“衣公子,你慎言!我和苏公子的争斗,是我和苏公子的事,干什么牵扯到纯儿!”

苏梦枕也沉不住气。

谁在这种指责下还沉得住气,他就不是个男人!

苏梦枕冷寒道:“衣公子,我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的角力,正是为了处理好两方事务,好让当婚期到来时,可以如约履行。雷小姐的终身,还轮不到你来操心!”

“正是为了如约履行?”

衣公子讶道:“苏楼主、雷总堂主,我竟不知,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竟然已经签订了《友好互斗条约》,两方人马比拼,不伤性命、不结仇怨?尤其是雷总堂主和苏楼主两个老大之间,友好切磋,只分胜负,不分生死?”

他看遍两人铁青的脸色,嬉笑道:“若真是如此,来来,我这便出钱,在这三合楼废墟上搭个擂台。这便请两位上台,点到为止,以武判输赢,今天就把事情了了——等苏楼主和雷小姐成亲之日,我飞衣商行也好随个份子!”

一番话,极尽明嘲暗讽之能事。

嘲得在场人,心思各怀,杀意沸腾。

雷损的杀意最烈!

衣公子道:“雷总堂主,杀意好重啊!人想杀人,若非疯子,便只有两种可能:一者是恨,二者是怒。

“雷总堂主不至于恨我,倒是怒意蓬勃。巧的是,恨是仇恨,怒却是虚弱,是掩盖自己恐惧的虚弱!”

衣公子边说,边看向苏梦枕,明晃晃向众人示意,他衣公子就是要将两人一同“赞扬”进去:“你恐惧什么呢,雷总堂主?恐惧我揭穿了你的卑劣?

“恐惧我让你认识到,你雷损雷总堂主,所谓的六分半堂之主,不过是个利用女儿达成目的的小人?

“还是恐惧,我竟这般体贴善良,将你从沉醉已久的、完美的枭雄大梦中——惊醒

?!”

“公、子、衣——!”

雷损怒而暴喝!

怒而喝衣公子的本名!

怒而——他按捺!

为大计,雷损总是很能忍。

但有人不知道。

有人以为,雷损真的要动手了。

“父亲。”雷纯忽然道。

雷损心头一跳,按捺怒意杀意,转头望向身后,小心缓声道:“纯儿?”

雷纯道:“衣公子的话太偏颇。但衣公子的道理……没有错。”

雷纯这样说!

雷纯竟这样说!

是指责吗?

是陈述。

这两句陈述,陈述得雷损哑口惊滞、怒意骤崩;陈述得苏梦枕的脸庞涌上苦愁痛色,继而一串一串地,撕心裂肺地咳嗽!

雷纯雷纯。

这个聪颖的、柔弱的、被她的父亲和未婚夫摆布的女子,被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前半生的依靠和后半生的依靠作棋子的女子,是否早已认识到这一点?

而身边的人,结识的友。

要么是关心她却不能理解她处境的,譬如温柔;要么是可能理解她处境,却无力帮她的,譬如张炭;要么,是理解她处境却不以为意,也不会帮她的,譬如白愁飞!

雷纯啊雷纯。

你心中有没有恨?

衣公子不知道。

但衣公子知道,雷纯的心中,必然积攒了太多的不甘!

故而她作挣扎。

她与白愁飞言语对峙,故意想激白愁飞出手,牵动两大帮派的所有人,打破他们的计划排布,让他们提前在此一战!

这对雷纯有好处么?

衣公子看不出好处。

渔夫鱼篓里的鱼,受困,濒危而窒息,用尽全力垂死挣扎。

然而再怎么甩尾蹦跳,也不过让鱼篓多震动两下,让渔夫多使出点抓住鱼篓的力!

但死前无望挣扎的鱼,总比连挣扎都放弃的鱼,来得叫人另眼相看。

买鱼人来鱼摊前买鱼时,也偏爱这一种活力十足的鱼。

这便引来了买鱼人衣公子的另眼相看。

从汴梁,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鱼摊上,挑中这一条。

衣公子抬头望去,正正与雷纯泪光盈盈的眼对上。

一者平静含笑,一者不甘充斥。

这一个对上,雷纯似被衣公子眼中的含义惊到,立马垂下头去。

——又或者,是掩饰她心中的不甘。

心思沉沉的雷纯哪。

控诉,说得像陈述。

不甘,也不敢表露人前。

下一瞬,苏雷两人注意到雷纯的反应,见她快快低下的头,以为是身为闺阁小姐的雷纯,在衣公子的目光下,害了羞。

衣公子忍不住无声嗤笑。

男人啊男人。

是不是都以为,女人没了男人就活不下去?

是不是都以为,女人看见男人,脑子里只剩下情爱?

男人啊男人。

在他们意识到女人的厉害前,他们绝不肯正视女人的意志。

等他们认识到女人的厉害后,他们也已经,失去了正视的机会!

想着想着,衣公子的脸上,失去了笑容。

要论惨烈。

没人会比他在女人身上吃到的教训,更惨烈!

衣公子微笑道:“话说回来,雷总堂主,苏楼主,我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建议。”

衣公子、衣公子!

上一息已经把人得罪死,下一息又与人如若平常地谈笑。

衣公子知不知道,对面的人不想听

他说话,只想杀他泄恨?

又或者,衣公子享受的,就是这种凭借财势,让恨他的厌恶他的人,不得不一边恨他,一边按捺着听他说话、与他谈天的意趣?

在场没人接衣公子的话茬。

唉。

一个人唱独角戏,是多么寂寞的事?

衣公子幽幽叹气,目光将在场的人一个个数过去,最后落在方应看身上。

察觉到衣公子目光的方应看:“…………”

方应看沉默三息,挣扎一番,终于挂上他的招牌笑容,道:“什么建议?”

衣公子道:“我建议雷总堂主,快快把六分半堂传给雷小姐罢。

“我建议苏楼主,快快缝制嫁衣,嫁进雷小姐闺房吧!

“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就此合一,待到婚后,苏前楼主做雷小姐的贤内助,雷前总堂主做雷小姐的左右手,雷小姐不用丧父或丧夫,两个帮派也可免去一场内耗,岂不皆大欢喜?”

“咳、咳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

“噗咳咳咳咳!”

场上忽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在这咳嗽声中,衣公子老神在在地,还逐一向当事人征求意见道:“雷小姐,你觉得我这个建议怎么样?

“雷总堂主,你觉得我这个建议怎么样?”

雷损道:“我老了老了,家业以后传给纯儿也不错,若苏公子愿意嫁进来,我必要鞭炮齐鸣,在汴梁大摆三天三夜流水席。”

“哦,对了,”衣公子才想起来似的,“还有我身后快把我轮椅捏碎的苏楼主,你觉得我这个建议怎么样?”

衣公子一个“建议”,把金风细雨楼上下得罪死。

方应看第一个觉得不怎么样,他苦笑道:“衣公子,你没说要开这种玩笑啊。唉,我以后再给你接茬,我就辞了侯爵回家种地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