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公子“啊呀”一声,顿时捏起左眼前垂落的鱼骨辫,装模作样地遮住了眼睛。
仿佛害羞得没脸见人一般。
方应看好生义愤填膺,摇头无奈道:“唉,衣公子啊衣公子,你反省罢!”
苏梦枕道:“这一次,白老二剿灭了青龙会在汴梁的几乎全部势力,一者有你替他封锁消息,令汴梁的青龙会据点孤立无援;二者,仍是多亏衣公子,替他牵制了蔡京,让蔡京竟然坐看汴梁的青龙会据点覆灭,却不对白愁飞出手!
“但也正因为衣公子这一帮,白老二蒙头蒙脑地一办,令他四面皆敌,成了青龙会的眼中钉、肉中刺,非杀不可的目标!
“衣公子真是打了个好算盘哪!你自己和青龙会有仇,却用白老二做你的刀,让金风细雨楼的势力做你的马前卒,替你扫却了汴梁的青龙会势力!你将白老二和我金风细雨楼推到明面上,承受青龙会的报复,而你自己却隐入幕后,摘得干干净净,稳坐钓鱼台!”
苏梦枕这一番话,将衣公子的险恶用心全然揭露!
窗外树下,白愁飞的呼吸陡然粗重一瞬,目眦欲裂!
极端的情绪,甚至将白愁飞身上十香软筋散的效用,都压制了下去。
太多繁杂的情绪闯过白愁飞的脑海。
‘他已经将我利用干净了?’
‘三捧三摔,他大费周折,不就是为了叫我投顺?’
‘……他根本没想过要用我?’
‘从头到尾的折辱,都是他为了好玩?’
‘雷纯都能行,我白愁飞,哪里不配?!’
会客室内,苏梦枕的话还在继续:“青龙会树大根深,若不顾一切全力扑袭之下,不说保不保得住白老二,就是我金风细雨楼,都未必存焉。衣公子,你这一番算计,若不能给
我一个交代,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与你飞衣商行拼个两败俱伤!”
衣公子却笑道:“苏楼主,你能将我如何?
“是白愁飞自己不经事,求功心切,中了我的小小技俩,他自己笨自己蠢,我公子衣还要为他白愁飞的愚蠢负责?苏楼主,你怎么不叫我干脆将白愁飞赡养,喂吃喂喝地照顾他后半辈子算了?”
衣公子又笑道:“至于你金风细雨楼的存亡,又干我公子衣何事?白愁飞闯了祸,招惹了大敌,可是苏楼主,白愁飞这个副楼主,可是你苏楼主亲自任命的哪?二弟拉屎没拉干净,你这个当大哥的不给他擦屁股,反而求到我这个外人头上?”
苏梦枕冷漠且冷淡地听着。
方应看则“嘶”了一声,飞快插嘴道:“这天下,我谁的嘴都不服,就服衣公子的嘴,颠倒黑白,恶人告状,不得不服!”
“方小侯爷,谬赞谬赞。”
衣公子应声,接着最后道:“苏楼主,你到底能将我如何?莫非你忘了,谁在我衣府坐镇?若你忘了,我不介意帮你回想回想:是关七!是那日三合楼下,接连破境,步入至臻之上的之上,你金风细雨楼倾楼难敌的——半步盛年境关七!”
苏梦枕忽然咳嗽。
接连咳嗽。
咳嗽得仿佛要将内脏一片片咳出来。
苏梦枕好不容易将咳嗽止住,道:“那你今天来拜访,是来做什么的?我不认为信奉‘时间就是生命’的衣公子,会花费一段时间,来我金风细雨楼什么也不做。只有一个可能,你来此之前,就已经准备好,要与我金风细雨楼做交易!”
衣公子好奇道:“什么交易?”
苏梦枕道:“共抗青龙会的交易!因为你一定与青龙会有仇,且一定不满足于只剿灭小小一个汴梁的青龙会。但仅凭你飞衣商行的力量,却达不到你的目标。而我金风细雨楼,就是被你选中的、被迫下水的第一个盟友!”
衣公子抚掌而笑。
苏梦枕不愧是苏梦枕。
他推测得不错。
仅仅基于自己“衣公子”这一身份,苏梦枕的推测全然不错!
但可惜,衣公子不仅仅是是衣公子。
他还是盛年。
汇帝盛年。
要不了多久,汴梁就成了他大汇的地盘,到时大汇朝廷管制之下,盛年不怕青龙会的人来汴梁报复,就怕他们不来!
只要青龙会的人敢来,来多少,就给他留在这里多少!
和金风细雨楼合作共抗青龙会?
不需要。
衣公子道:“你错了。”
苏梦枕道:“我错了?”
衣公子道:“我今天还真就是来看看你。”
苏梦枕道:“看我什么?”
衣公子道:“看你什么时候死。”
苏梦枕冷道:“叫你失望了,我暂时还死不了。”
就在此时,白愁飞推门而入。
室内的三人一同望向他。
衣公子一边转头,口中一边道:“但愿你死得晚些罢。否则你一死,金风细雨楼落入白愁飞的手里,他这么蠢这么傻,你岂不是死也要不瞑目?”
白愁飞暗自捏紧拳头。
十香软筋散的效力之下,仍叫他有力气走,有力气动武,有力气羞愤地捏紧拳头!
苏梦枕则反讽道:“多谢关心,衣公子!你挑拨离间的技术,拙劣得让我都不忍心看!”
这两人的对话中,方应看已全无存在感。
方应看叹道:“衣公子,你是不是和苏公子有什么深仇大恨?”
衣公子道:“当然没有。”
方应看道:“我不信。你若不恨他,你为何致力
于挑起苏公子的怒火?
“那日皇宫晚宴上是,那日三合楼下是,今日前来拜访又是。
“虽然死在你嘴下的冤魂不计其数,但我算是看明白了,衣公子!你的嘴在别人那里是三尺青锋,到了苏公子这里,就是雷损的棺材、霹雳堂的火药!
“若早知道你拉着我来拜访苏公子,是为了激怒他,我今早就不会为你打开神通侯府大门!”
“真是冤枉,”衣公子上半身后仰,靠在雪白的熊皮上,竖起手掌,“天地为鉴,我不仅不恨苏楼主,还相当喜爱苏楼主!”
衣公子这句苍白的辩驳,除了他自己和不在此地的林大掌柜相信,听在苏白方三人耳里,只剩下满满的虚伪。
到了这时候,苏梦枕都还能忍得住,真是好修养、好气魄。
他那燃着寒焰的眼睛,轻飘飘地一笑,看向白愁飞,对着衣公子这个把金风细雨楼当枪使还全身而退的仇敌道:“白老二,送客。”
这一瞬间。
苏梦枕看向白愁飞。
衣公子看向苏梦枕。
白愁飞看向衣公子。
这三人,目光毫无交接的一个瞬间,衣公子和白愁飞,忽然同时笑了。
衣公子的笑很欢快,欢快得让苏梦枕和方应看心生不安。
他说的是:“下午是燕衣戏楼的剪彩,苏楼主可要出席?”
而白愁飞的笑很复杂,没人看得明白。
他的话也很奇怪,很富有深意:“你决定了,要我去送?”
不过让白愁飞送客人一程,却仿佛是苏梦枕决定让白愁飞离开,叫白愁飞说出了诀别的意味。
这意味太深、太不明,苏梦枕隐有预感,又实在捕捉不到。
苏梦枕先回答衣公子道:“我身体不便,容我婉拒。”
再回答白愁飞道:“方小侯爷和衣公子都是金风细雨楼的贵客,我不方便,就请白副楼主送送两位。”
“好,我去送。”
白愁飞敛在阴影中,低缓地、扭曲地笑道。
——这可是你决定的,苏梦枕。
——是你自己,亲手把我,交到了他的手上。
——你自己把我推了出去,将来就别后悔。
远山青黛。
天泉山下,方应看上了马车,先走一步。
白愁飞来到衣公子的轮椅后面,扶住了他椅背上的推手,转了转,一路推到衣公子的红漆马车边上,内息运作,直接将衣公子连人带轮椅,放置进车厢。
衣公子坐在马车内。
白愁飞站在马车下方。
衣公子道:“这轮椅其实自己能转。”
白愁飞道:“我知道。”
衣公子道:“这轮椅不仅能自己转,还能自己跳上马车。”
白愁飞道:“我也知道。”
衣公子静悄悄地看着白愁飞,不说话。
白愁飞怒道:“你还要我怎么样?还要我做你的马车夫吗?”
衣公子惊讶一瞬。
这毫不作假的惊讶切切实实地落入白愁飞的眼睛,令白愁飞更加恼怒!
然后听衣公子道:“马夫是阿康的活儿,你要驾车也不是不行——”
眼看白愁飞眼眶就要赤红,衣公子忍笑补充道:“我是叫你上马车。苏楼主不是叫你代他,去参加燕衣戏楼的剪彩吗?与我一同吧。”
这般哄道。
衣公子却不知道,他这好心一哄,却叫白愁飞更加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