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无宋,无蒙,无金,亦无汇。
无蛮夷。
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
凡我华夏,皆我中国!
九十岁至臻境诸葛正我的记忆,和十几岁现代人初中生诸葛正我的记忆,发生了极大的思想碰撞。
震惊、纠结、蜕变、升华、沉思。
但诸葛正我很快,就没时间再沉思。
因为下一节课,是历史课。
“同学们,今天我们要学习的,是汇朝时期汇始帝颁布的《汇律》,也是我国古代历史上,第一部真正有民主思想和人文主义萌芽的法典。
“从今天的眼光来看,这部据说初稿从头到尾都由汇始帝一人编写的法典,有太多封建和落后的地方,但在某些条款中,隐约可以让今人窥见的‘人人平等’这一思想萌芽,却是我国古代法律史上跨时代的一大进步……”
重生后坐在课堂里,学习汇帝在历史上的丰功伟绩。
诸葛正我脸僵了。
但很快,他重生后十几年的学生意识占据上风,开始认真听讲。
旧时代已落幕。
无国可复。
无国需复。
他既然带着记忆转世重生,还重生到了九百多年后的二十世纪,机遇之神奇,也该过好现在这一生!
无数的声音向他涌来。
无数的思想向他涌来。
一年年过去,诸葛正我徜徉在学海中,思想一步步蜕变,回头看历史上的自己,也有了更多感悟。
以学术的眼光评说历史,以现代的观念理解潮流。
‘我……错了。’
直到这一天,已经成为一名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的诸葛正我,在图书馆内合上《汇史》。
他终于能坦然地、怅然地,对自己这样道一句。
大学校园的小径上,阳光正好。
‘如果现在的我再回到当年,我能阻止小北宋被大汇吞并吗?’
‘就算我真的能——我又需要、应该、为什么要那么做?’
‘人生匆匆百年,但愿侠义为先,为民请命!’
澄心洗练,无垢圆融。
‘咔哒’一声,诸葛正我突破至臻,超凡入圣!
天上落雷,迎接新一位入圣人杰。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啊。”
小径边上,落雷之下,诸葛正我如孩童般,纯然地笑起来。
笑着笑着,他便郁了脸,低落了气息,淌下泪来。
‘悔啊、悔啊!如果我能回到当年,无情、铁手、追命、冷血……还有那最初的我!……愿以一己之力,保境安民,整肃贪污,造福……’
诸葛正我陡然醒转!
冷汗淋漓。
耳边是泠泠水声,竹影移动。
水榭。
棋盘。
纵横交错,黑白夹杂。
诸葛正我盯着那棋盘,心中惊道:‘我又回来了?’
‘回到了当年,回到了一切尚未发生之时?’
‘不,是我记起了全部!’
‘这已经……是我的……第三世……么?’
“神侯,你可要悔棋?”对面的人出声道。
声若钟磬,枕边明月。
这冥冥之中,和诸葛正我的心境,对应上的一问。
诸葛正我缓缓抬头。
对面与他对弈之人的面孔,映入诸葛正我的眼帘。
烟青色的常服,鸦黑柔软的发。
玉白的指尖松松挟着那一粒黑子,一对狭长的清冽无波的丹凤眼,平静地望着他。
阶上玉树,穹顶仙神。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权势之主人,孤傲之穷极。
但他整个人。
如一座沉默的、透黑的、永远处在阴影中的,忧悒的孤山。
又如一株扎根崖顶的冷松。
迎着不住的寒冷的狂风,千百年单薄孤寂而立,无休止地遥望着,等待那永不能再归巢的幼鸟。
……死却的冷松。
沉默着。
平静着。
一片青绿竹叶飞落,飘飘扬扬,沾到他鲜粉的唇上。
因着痒意,他抿了抿唇,竹叶落去。
他再次道:“神侯,你可要悔棋?”
诸葛正我恍然道:“我……要悔棋。”
对面的人颔首,做了个“请”的手势。
诸葛正我看着那棋盘,想起他第二世在《汇史》上所见的,汇帝盛年的本名,忽而问道:“那你呢?你这一生,可有过想要悔棋的时候?无悔居士?或者说——靖北王?”
靖北王垂下眼眸,沉默了一段时间。
他端坐着,冷清道:“我幼时,我师见我性情优柔寡断,反复无常,时常自苦,于是为我取道号‘无悔’,劝解我慎重决定,做下决定后,就不要再后悔。”
诸葛正我道:“这便是‘无悔’这一道号的由来?”
靖北王微颔首。
忽而站起了身,往水榭外走去。
雨线朦胧。
苍冷幽幽。
诸葛正我看着靖北王的背影,心里想道:他到底没有回答,是否有过后悔。
诸葛正我捻了捻手中那一粒白色的“悔棋”。
忽然记起了,第一世时,就在这一时间、这一地点,他也曾和靖北王手谈。
但第一世时,靖北王却没有突兀地问过这一句——“要不要悔棋”。
他始终身在梦中么?
重生又是真是假?
……这究竟是第三世,还是第一世?
都不重要了。
诸葛正我遥望坐着轮椅回到神侯府的无情,还有他身后跟着的冷血,眼眶微热,松了口气般,笑了出来。
“世叔,今日怎么在门口坐着?”
“我等你们回来。”
“等我们?是有什么任务要交给我们?”
“不。我只是……想好好看看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