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敛目光低垂,终落在她飘逸广袖上,淡声道:“公主不认得在下?”
江城雪望向他,茫然摇头。
久居深宫的二公主当然不认得前朝丞相。
“无意打扰郎君雅兴,本宫先告辞了。”当真好似一场巧合,江城雪说着就想转身离开。
山间凉风扑了满面,她又犯了咳疾。
下意识抬手扶住侧壁,五指蜷紧坚硬,宛如把这块石头当作救命稻草般的支撑。这也无可厚非,她身形实在消瘦,背影愈显单薄。叫人毫不怀疑,只要风再大些,就能把她吹走。
云雾敛站起身,指节一松,手里攥着的棋子重重掉落棋笥,敲出的清响夹杂进漫山遍野的咳嗽声中。
江城雪捂着发闷的胸口回头,抱歉道:“让郎君见笑了。”
云雾敛抽出袖中丝帕递给她。
“多谢。”江城雪接过后才发现,帕子上躺着一颗药丸,不由错愕抬头。
云雾敛薄唇轻启:“良药。”
言简意赅,说了和没说一样。
然后不顾江城雪的眉间盈满困惑,再不发一言,侧身绕过她,举步下山。
假山崎岖,胜雪白衣转眼消失在视野里。不多时,江城雪听见和她相差无几的咳声,隐隐约约自半山腰传来。
她低头看着云雾敛留下的药,撇嘴轻嗤。
良药。
确实是良药。
救原身性命的良药。
也是害她命的良药。
云雾敛和江城雪一样,身子骨虚弱。前者威逼利诱民间神医,将其困在府邸为自己治病。后者在太医署一帮专攻五石散的半吊子大夫手里,苟延残喘。
太医说她时日无多,不过是那点浅见寡识的医术,治不好她的顽疾罢了。
可惜原身不知晓这些。
当服过云雾敛给予的药,身子逐渐好转,她便把云雾敛当成了救命恩人。此后,无论对方提任何要求,无论是否违背本身的意愿,江城雪都会用知恩图报来说服自己,最终点头答应。
殊不知,云雾敛只是见不得她顶着江云锦的脸,发病受罪而已。
用微不足道的恩惠,俘获少女不谙世事的单纯心思。需要时,召之即来,让她模仿江云锦的仪态,心安理得地将她作为江云锦的替身。不需要时,挥之即去,轻飘飘地将她丢给西秦。
“多亏”了这一颗颗良药,才使得江城雪没薨逝在雕梁画栋的梁国皇宫,没病倒在舟车劳顿的北上途中。
身如蜉蝣,终究躺在西秦单于污秽不堪的床上,在苍白的绝望中,断了气息。
江城雪摩挲着丝帕。
对角交叠揣进袖中。
被她打发回宫拿披风的婢女找了过来,江城雪暂时收起算计,以迷路为由搪塞去方才之事。
回到原身居住的明秋殿,请脉太医已然候在殿外。
江城雪拿出从云雾敛那里得来的药,太医琢磨许久,躬身回话说,此药对症。
溪竺霎时惊喜若狂,双手合十,又是谢天又是拜地,兴奋得说不出话来。
反而江城雪这个病人面色平静,执起香铲,除去博山炉中燃尽的香灰,气定神闲重新打了一炉香篆。
自她掌控这具身体起,便不曾感受到气虚体弱。想来,多半是原身的灵魂离开时,顺便把病痛也带走了。
趁溪竺送太医出门,江城雪将药丸装进白瓷瓶里,盖好瓶塞,放入妆奁最下方的屉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