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你口中这些所谓的证明,真也好,假也罢,难道柳郎君要本宫浪费自己的时间光阴来陪你作见证吗?”
她收回托腮的手,身子坐直,唇边勾起的奚落弧度显得愈发寡情凉薄:“本宫说过了,只知道本性难移,不相信浪子回头。毕竟,若这浪子今后劣性依旧,那陪他作证的人岂非成了愚蠢的笑话。”
“本宫从不给自己留这样的风险。”
江城雪每多说一个字,柳初新眼底本就少有的光亮就黯淡下去几分,最终熄灭殆尽落得一片灰败,和他刚进雅间时的样子一样。
“柳郎君的话说完了,就烦请回去吧。”江城雪下了逐客令,“本宫要听戏了。”
柳初新垂在身侧的十指蜷曲、握紧,他猛地拔声:“还有,我还有话想说。”
江城雪不耐烦地瞥他一眼,嘴角随之往下扯了扯,明显觉得他妨碍到自己了。
柳初新连忙道:“公主不相信没关系,公主也不需要赌上时间来见证我说的话。”
他忽然咬住牙根,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一个彻底豁出去的决定。他道:“我可以给公主当面首。”
是伺候她喜乐,可以驱赶或接纳的面首。而不是与她拜堂合婚,有一生之约的驸马。纵使哪朝一日,真有什么劣根性未改,随时丢弃便是了,不会有任何损失。
江城雪手里的糕点抖落了两点渣屑,东西险些被他这话惊得脱手。
雅间的空气中弥漫着柳初新身上散发出来的酒气,江城雪不由得道:“柳郎君,你醉了,本宫没工夫听你说胡话。”
她随即扬声唤侯在外头待命的宫人:“来人呐,把柳郎君带回去。”
溪竺与两名侍卫应声而入,伸手便要抓柳初新的胳膊。
不料柳初新突然拿起桌上的水果刀,用刀尖指着自己,目色凶狠:“别过来!你们都别过来!”
无论他瞧着再狼狈,终究还是卫国公最宝贝的嫡公子,侍卫们不敢随意伤了他,看向公主请示。
“我没醉。”柳初新转身面对江城雪时,眸中的尖锐瞬间化解成了哀求,“公主,请听我把话说完,可好。”
他口齿清晰流利,江城雪当然知道他的意识清醒,没有真的醉。她对溪竺和侍卫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退下。
竹帘再度垂落,柳初新双腿一软瘫坐在桌案旁。他垂眼看着地面,轻轻扯动嘴角:“我是真的想通了。”
那日围场内,江城雪一番话斥责得他体无完肤。当晚,郑砚南和谢益谦便带他去了城中排场最大的勾栏院,一掷千金寻乐子,排解愁情。
一进门,身段袅娜、面若桃花的头牌姑娘立马围了上来。柳初新却一反常态地提不起半分兴致,他的视线反倒落在了大堂一位客人身上。
那人怀中正搂着一位姑娘与他,身后站着一位姑娘为他揉肩,旁边坐着一位姑娘喂他茶点。还有台上奏着丝竹管弦,跳着霓裳羽衣的姑娘们,皆供他一饱眼福。
柳初新看了许久,突然想,似乎男人总是左拥右抱,三妻四妾。而女人,却只有一位丈夫。
无端就觉得有些奇怪,既然前者没有问题,那么后者凭什么不能享受和男人同等的权力,拥有三夫四郎。
他自幼离经叛道,在家里不守先祖定下的族规,后来去了国子监更不守祭酒大人定下的监规,如今也完全不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什么不对。
于是继又进一步思索,虽然江城雪作为女子,身边也可以很多位置,那他就无须和表哥争唯一地位。哪怕会有些辱没国公府门第,但诗经里说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他不介意做小。
“前几日我在书里读到过,前朝曾经有位公主在后院养了面首三十。其中就有一位侯府世子,不要名分也不要恩宠地陪在公主身边。”柳初新仰起头道,“不止那位世子,我也可以的。”
江城雪看见他的眼睛因为着急逐渐发红,布满血丝,依旧不为所动,慢条斯理地继续吃完手里糕点。
但不得不承认,虽说她对花钱养一屋子自己不喜欢的面首没太大兴趣,可柳初新的思想比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都更加前卫。
她拿起果盘中的柑橘,一边准备剥皮,一边缓缓开口:“柳郎君……”
“公主别动!放着让我来削。”柳初新突然一把抢过那只柑橘,同时也打断了江城雪的话。
他用果刀三两下将橘子削成瓣瓣分离的样子,汁液没溅出来,自己的手也全程没碰到果肉,放到江城雪面前。
竟还真有几分讨她欢心的面首姿态。
柳初新见江城雪没阻止自己,也没扔掉他削好的柑橘,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鼓舞般,屈腿在她膝边跪了下来,续道:“只要公主不再把我当成表哥的替身,我可以事事都照公主的喜好做。”
这是他最后的底线和尊严。
他不在乎名分地位,不在乎世俗眼光,心甘情愿地给江城雪当面首。只盼着来日方长,江城雪也像喜欢云雾敛那样,逐渐喜欢上他一点。
哪怕最坏的结果,始终不能生出男女之情,也没关系。至少每日低头不见抬头见,不必像现在这样,想见她一面说上几句话都难比登天。
只要她眼中的自己是柳初新,不是“云雾敛”,仅此一个小小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