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壳篓

“陛下!”萧九龄心中栗六,再不敢踌躇,恭谨叩下,“......依稀还有桩消息,大安宫近日,有可疑人等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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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九龄一语说罢,已经不敢去看裴昭神色,只盯着深漆的案脚,一五一十道出,到后来,深深伏首。

若果说先前这殿内的气氛便有一些沉寂,此番话落罢,更是悄然无声。

大安宫所居住的,正是上皇。

仁寿七年,上皇退位,移居大安宫。同年裴昭御极,改元永新。

上皇乃是裴昭亲父,裴昭乃是上皇嫡子,可是这一对天家父子之间,关系......委实不那么融洽。

譬如今晨,滁水河畔所发生的那一桩暗杀,萧九龄几乎不敢细想下去。陛下这一番布置,原本想要教鱼儿上钩,是以故意露出些破绽,暗里布置有好手,自可保无虞。然而断断没有想到,刺客中潜伏的还有一位无妄境大宗师。陈、韩两王皆已诛尽,余下残党,绝没有那个本事请大宗师出手......

那却是真真正正可以置陛下于死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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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鹤行正候在殿外,便见萧九龄出来时,面色有些凝重。

他本是裴昭身边最得用的内侍,许多谋划也并不曾避开他。察言观色的功夫自是最基本的,只看萧九龄此刻面色,便知晓裴昭的心情,大抵并不怎么好。

张鹤行小心翼翼的进去了,还未走近,便听到上首一声低咳,颇有一些低闷。

他忍不住就有些慌张,连道:“......陛下,太医令尚未远去,何不再招他进来,替您诊治一番?”

裴昭淡淡投来一眼,张鹤行便知道,自己这番提议,定然不被放在心上。

这一堆太医令,一个个都是仙风道骨、医术精妙,但诊来诊去,开出的也都那些平安方。重复的说辞,张鹤行都不知道听了多少次,他知道裴昭也不耐。

“可如今您还在咳呢......”

“......无碍。”

张鹤行见他如此不以为意神色,说不得就有些发愁:“陛下不喜欢见他们,但总要以身体为重......如今天寒,宫中气候本是不好。汤山地热湿|润,不若去那边休养些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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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昭无可无不可的允了。

移居汤山,也不过是从稍大些的樊笼,入了稍小些的一桩。

屋中地暖,银丝炭烧,颇为闷躁,裴昭披了大氅,出了院落,随意行走。冬日里寒风微冽,隐约间有清新冷香,幽然袭来。

转过小径,不知不觉行到了梅林外,香气氤氲,一片雪海。

忽而捕捉到一阵脚步声。

裴昭眉间微蹙,原是不许人跟来的,然而身后无人影,却又有一语清甜,越皑皑白雪而来:“好漂亮的颜色......这是什么花?”

他回过神来,原来那脚步声,竟来自于一墙相隔的院落。

又听人答道:“......小郎君,这是白梅花。”

窸窸窣窣动静,墙那侧应是少年主仆两人,游园至此处。裴昭并无意在暗处听人交谈,然而他也不想暴|露自己的存在,当下只站在墙边。

然而笑声烂漫,偏偏随风入暮,潜入他的耳朵里来。

“这梅花开的真好,我想要折一枝过来......”

似有鞋履及地,攀过花枝簇簇。

“......小郎君要折花做什么?”那侍从却是个不通风雅的,半点不解。

“送给阿耶......”那少年甚是轻快的答道,“阿耶还没见过江南的梅花罢,我如今见过啦,想要给他也看看。”

原来是个孝心可嘉的孩子。

裴昭心中倏忽间有模糊念头闪过,视线触及手边怒放的红梅,忆及滁水畔刺杀,隐约里竟有些微的涩然。

他不慎间惊动,梅桠连颤,只听得落雪簌簌。

那少年“咦”了一声:“......那边有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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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离有些疑惑,抬头望去,两三横斜枝桠,粗疏错落。忽然间,却见得一枝如火浓烈的红梅,自墙头探了来。

“......不若再赠一枝红梅,两色相宜。”

那声音琅琅,微喑,如同山边涧石,无端清冷。

宁离未想还会有这样的收获,一时心喜,他本也不是扭捏小气的人,当下接来,展颜笑道:“......那可就多谢你啦!”

裴昭拢回袖中,指尖仿佛仍有梅花的幽香,清存不散。

他轻声道:“......不必。”

许是出来的久了,冷风吹拂,受了些寒意,裴昭轻咳了两声,终于止下来,正听见少年声音,十分关切:“......你怎么啦,受凉了么?”

他摇了摇头:“无碍。”

落罢了,才想起,那侧的人并看不见。

或许是梅花香寒清冽,或许是少年言语烂漫,令他心中触动:“小郎君竟有如此雅兴。”

“......雅兴?”那声音分外不解。

裴昭目光幽徊,轻轻一叹: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