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丫头,是我,”门外传来了容嬷嬷的声音,“小少爷让我来一趟,将你娘的东西物归原主。”
石青竹主动要求要见湛兮,着实让湛兮有些意外,他原先还以为这孩子还需要点时间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的,毕竟任谁忽然得知,养育了自己十几年的父母,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这都是一个重创。
“你坐吧。”湛兮说。
石青竹有些局促,她从前在湛兮面前可都是大方开朗的,如今却十分难为情,揪着自己的衣角,垂着头有些不自在地坐下。
“你想和我说什么?”湛兮问她。
石青竹茫然地看着湛兮:“奴婢、奴婢自己也不知道……”
按照石青竹原来的打算,那就是好好做事,得了主子的青眼后不可骄傲,要继续好好表现,她和将军府签的是活契,等她年龄到了,再求好说话的小少爷给个恩典,看看能不能给她指个好人家嫁了,而后夫妻二人携手奋斗,这辈子也算是自食其力。
但是现在突如其来的“身世”,打乱了石青竹对将来所有的规划,她心里复杂极了,既复杂难理,又沉重沉痛,她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她亲娘那边的家人……
而小少爷湛兮在她眼里,一贯是不能以年龄看待的活神仙,在这样的时刻,石青竹条件反射就想要向湛兮——她最信任的人,寻求帮助。
湛兮略微沉吟了一下,言简意赅地将八方听雨楼目前的情况告诉了石青竹,并且他对自己的野心谋划也毫无隐瞒。
石青竹原本还在纠结这迟来的亲情,随着湛兮的叙述,却又不知不觉进入到了理性的思考中。
最后,石青竹说:“如果、奴婢是说如果,奴婢阿娘当真是老楼主的女儿,老楼主成立这八方听雨楼就是为了找阿娘,那如今阿娘她已经……他们也找到了奴婢,也算是得偿所愿了,这八方听雨楼完成了自己的初衷,也该做别的打算了。”
“而且诚如小少爷所说的,它是一只不得不把自己喂肥了的猪,不是您吃了它,也会是别人宰了它,既如此,肥水不流外人田,还是您将它收了吧!”
石青竹擦了擦眼泪,眼神坚定了起来:“奴婢眼界小,不懂这地方豪强争权夺利的事儿,但奴婢知道圣人是个好皇帝,您也是个很好的人,奴婢信任的只有您,所以,还是您收了它吧!”
况且,石青竹永远都记得,那一日她奉茶时,听见小少爷和那新科状元郎说的话——“我毕生之所愿,万世太平,众生得饱!云翼,我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实现此夙愿!”
石青竹还记得那一日,日光洒落在小少爷的身上,他绯色的襕袍氤氲着一层金光,俊美的脸隐匿在刺目的白光之中……恍若神仙金童,下凡而来,为度众生!
所以,石青竹动了动喉咙,眼神里都是如铁石一般的坚定,所以!——什么权力、财富、势力,都应该给她家小少爷!!!
湛兮挑眉,他并不知道这小丫头胆大包天时不时还偷听他同别人的谈话,只是有些意外这个小丫鬟的看得开了,这等横财,与不买彩票却中了八个亿一样,可不是谁都能看得开的。
湛兮说:“石丫头,你可知道八方听雨楼是何等巨大的一笔财富?以现任楼主在外的好名声,兴许他不会私吞,而是会全然将你外祖父的财产还给你……”
石青竹闻言又哭出了声,哽咽着说:“财富?泼天富贵又能如何呢?奴婢那阿娘,一生凄苦,奴婢却连她的模样儿都记不得了!”
“若奴婢当真有那般重要,小少爷便同他们说,想要叫我回去,便将那八方听雨楼给您……”
湛兮轻笑出声,伸手拍了拍石青竹的脑袋:“胡说八道,小爷要的东西,只爱自己去取,可没有卖了身边的人去求的道理。你想回去,便回去;你不想回去,便不会去。”
“你一日是我院子里的人,便一日是小爷翅膀下护着的小鸡崽子,你舍不得丁大花一大家子,他们也没立场非要叫你和丁大花他们断绝来往,最好的是不逼迫你从两个家中择取其一,而是让你有了第二个家。”
湛兮一番话,说的石青竹当场泪如泉涌,她越发觉得自己今晚的决定没有错。这世间唯有小少爷是值得信任的,这可是连胡麻饼都会分他们下人一份的,连买胡麻饼都会顾虑排队的老百姓,自己有钱也不会多买的人,无人能比他更好的小少爷啊!
湛兮笑眯眯地看着看着直接扑通一下跪地上,忍不住抱着他大腿狂哭的小丫头,他当然不会告诉她:他不会拿她去威胁八方听雨楼,不仅因为尊重她个人的意愿,更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无论石青竹是回去,还是不回去,这八方听雨楼,湛兮都是要拿来投喂不良人的。
湛兮淡定摸了摸石青竹的脑袋,心想道:江离啊江离,没想到吧,你只是给小爷讲了那么几个冷笑话,小爷却回报你如此大肥猪!真可谓“youdidadidame,ihualahualayou.”啊!
就在湛兮走神的这片刻功夫,他发现——
“石丫头,快别哭了,你把小爷裤腿都哭湿了。”
“哦、哦、哦哦哦,好的,”石青竹擦着脸,仓促地从地上爬起来,说,“那小少爷你先换条裤子吧,奴婢攒着,奴婢等下再哭。”
湛兮满头黑线:“……”孩子,这眼泪要不还是留着过夜吧,等到见到了八方听雨楼的人再淹了他们?
湛兮第二天是要进宫去的,但是他还是低估了石青竹对八方听雨楼的重要性,张养德一大清早就带领着八方听雨楼的现任楼主许俊侠和少楼主许越,直奔威远将军府而来。
刚好在门口就被堵住了的湛兮:“……”
他抬头望了望天,大虫儿,你小舅舅我啊,这一次一定会努力给你留一点余温的!!!
张养德刚开口正准备寒暄,湛兮抬手制止了他,道:“长话短说,速战速决,我今日必须要进宫一趟。”
张养德被噎了一下,然后指着那个中年男人,说:“这是八方听雨楼的现任楼主许俊侠。”然后又指着那个清香淡雅的青年说,“这是他的儿子,许越。”
湛兮似笑非笑地看着许越,挑了挑眉:“不设屏风了?”
故弄玄虚的家伙,真是臭美!
许越拱手:“国舅爷大人大量,还请原谅在下。”
众人直接切入正题。
许俊侠这次过来,开门见山就说要自己年老了,精力不足,儿子又不长进,眼看着偌大的家业无人能继承,见国舅爷您金童下凡,心想着不如就把家业送给您算了……
他的诚意十足,充足到了什么程度呢?
只要湛兮的人手到位,他们可以立即开始工作交接。
还没来得及向最大股东永明帝汇报战果并招揽人马的湛兮:“……”
他第一次遇见这情况,他要吃别人,人家比他还着急地往他嘴上扑。
“我等只有两个条件,”许俊侠沉吟着说,“一是,这些年来八方听雨楼一直致力于寻找大雍朝拐子团伙的踪迹,收获颇丰,我不希望这些成果被浪费掉……”
哦,原来是致力于打拐事业几十年了,战果斐然。永明帝登基以来,有三大件杀得菜市场的血都洗不干净的“采生折割”的犯罪事件,虽说是当地的某些耿介之官奋力狂追,但其中多多少少有八方听雨楼的身影隐匿其中提供关键信息。
但是有些拐子团伙它不是普通的拐子团伙那么简单,还和某些地方豪强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的,八方听雨楼一时半会也没办法把人家端掉,这些年来一直在想办法从长计议,如今要将八方听雨楼转手,许俊侠也无法让苦心白流,因而提了这么一个条件。
“可以,”湛兮淡定地接受了,这本来就是他要继续做的事情,“不仅是可以,你们甚至能将这个‘业务’一直发展下去。”
许越见湛兮好说话,竟有些急切:“第二个条件便是我那堂妹,还望国舅爷您销了她的奴籍贯……”
“打住!”湛兮笑盈盈地打断了他,“石丫头是否和你们相认,得看她自个儿的意愿如何,我不会强迫她。另外,她不是奴籍,她是良家子,当年将军府签下的人都是活契,时间到了她就恢复自由身了。”
湛兮这话在现在的人听来,是听不出“我尊重某个人的个人选择”的意思的,在场的人听到的都是他表示不介入,那就是可以相认!
许俊侠欣喜若狂,起身向湛兮长揖到底,正要说些感恩戴德的话,却听见湛兮说:“你别急着谢我,我有件事要交代给你们八方听雨楼去做。”
“不知所谓何事?”许俊侠百思不得其解,他都答应把八方听雨楼直接给湛兮了,八方听雨楼到了手上,湛兮要如何不就能如何了吗?又何必要将事情交代给他们呢?
湛兮轻笑,不为他解答其中弯弯绕绕的权衡之术,只是说:“你们八方听雨楼与天下商会来往密切,海外商贸之事,舍你其谁?”
“我昨夜忽有奇梦,如坠滔滔云海,海的尽头有一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者,骑青牛而来,告知我曰:‘海外有一物,能活万万命。你且去寻来。’梦醒,我仍然记得那老者展示的东西……”
说着,湛兮掏出了自己连夜画出来的玉米图:“就是这个东西,你们去给我找回来!”
紫微城,太极宫立政殿。
这一次入宫,湛兮已经做好了将会被二皇子缠住、甚至埋怨责备、甚至是被擂上几拳的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