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潮

冷潮 飞天花卷 2406 字 2023-02-23

方律师贴心地伸手帮她赶开烟。

“徐悠是挺可爱的。她是本地人,家里条件好,学历又好,我是个男的我也追她了。”梁倾半真半假说。

她后面这句话,是特意丢回给方建的。她知道他最喜欢背地里评价所里同事的‘条件’——女人便是身材相貌,男人便是学历家世。

徐悠比他们年纪都小,在国外念完书,三个月前刚加入她们律所,她们并不算多熟,只觉得她是个挺开朗大方的人。

梁倾总下意识纵容他这种恶习。大概也是为了维系他们之间建立起来的这种”熟稔”——它往往建立在背后对第三人的评价之上。

她天生熟悉这种规则,还像这样不自觉遵守。

有时候她厌恶方建,更多时候她又厌恶自己。

方建凑近一点。

她透过两层镜片看见他那双只露出一半黑眼珠的眼睛。

“我不喜欢徐悠那样的。太瘦了。我喜欢匀称一点的。”

他口吻像是把梁倾当好兄弟,才跟她分享自己对女人的喜好。

但那双眼睛里又有点别的。

梁倾看见了,又假装没看见。

“方律师女朋友身材就很好。哎呀,方律师好福气,女朋友又会赚钱又居家,我看她微博最近都在研究烘焙?”

梁倾掐掉烟,笑说。

“是啊。”

方建也站直了身子,仿佛品行上也暂时恢复正直。

他在所里也是有个好男人头衔的,周末一般陪女友登山健身去港城逛街血拼。

“方总,我还有活儿,先上去了。”梁倾笑着说。

她本来是想一人吹风的,如今却心里浑浊得要死,身上也冷,觉得黏黏腻腻挥之不去。

走进满香水味道的大厅前,她最后看看天——还是迟滞的深秋天气,懒懒的,令人无从催促。

才想起南城大概没有冬天。

-

真正下班是夜里十点。对他们这行来说这不算晚。

梁倾这样的新人,向来谨小慎微,走之前把留下来的人问过一遍:要不要帮忙;有什么需要随时电话;自己带了电脑回家。

复读机似的。

走到前台,发现前台的小妹竟然还在。

这小姑娘上周才入职,姓张,名佩宜,新来不久,虽只是个不太有名的三本学校毕业,但做事麻利,又长得漂亮,是那种亲和的漂亮,对谁都客客气气。

“怎么还在?”梁倾问她。前台一般情况是不加班的。

“沈老板在里头开会呢。明早秦老板七点就要用这个大会议室,开视频会,我想等沈老板弄完了,进去收拾了再走。”

视频会议系统她可能是第一次用,不熟悉,生怕出错,耽误了老板开会。

“这样啊...太晚了你等会打个车回家。如果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打电话问我。”

“好的,梁倾姐。”

梁倾正准备出门,张佩宜又叫住她,神色有些赧然,细声问,“梁倾姐...我想问一问,司法考试你有什么推荐的自学材料吗?”

梁倾对她笑笑,说:“我记得我考的时候,有几个机构的都还不错,还有视频讲解呢。等我回去把淘宝链接发给你。考一下挺好的。我还有些旧教材,你不嫌弃可以先拿去看。”

“好嘞!梁倾姐回家注意安全!”

张佩宜扬起笑脸,对她摆摆手,像只可爱的招财猫。

-

电梯从六十四层往下降——他们这些律所租的办公室都这样,对外要有极致的高度和体面。

她立在电梯里,看着自己灰败的脸,时常觉得,这样的工作时间长了,人成了一台行走的电脑主机,或是成了那些大交易背后一粒说来重要,但又可以轻易被替换的螺丝钉。日复一日之间被迫失去了独立存在的意义。

电梯广告小窗说,受蒙古西伯利亚高压影响,南城将迎来五年未见的寒潮。

电梯停在了三十七层。走进来一个人。

梁倾垂着头,闻到淡淡的香水味——与冬天相关,却不是她熟悉的南方的冬。

厚重,干燥,辛辣,冷静的。

她思维放空,想起纪录片里看过,那些冗长的冬天,静默的林海。鄂伦春的放鹿人会燃在深夜起火堆,取得一些克制的温暖。

从她出生起她只在两个地方生活过,望县和江城,都是南方。

她喜欢这种新奇的味道。

抬头看了一眼。

先一双黑皮鞋,中规中矩,往上是银灰色的西裤。她是庸俗的人,察言观色的能力是天生的,看出这料子比方建那身所谓香港老店定制的还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