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稍换位思考一下,李括就明白了老者此刻的心境。
与那些打小就生活在吐蕃的唐朝遗民不同,这些军匠监的老汉经历过太多的东西。他们见证过安西唐军所向披靡,横扫河中诸胡的时刻,也感触到大食人策马狂飙,血洗安西故地的震撼。
这些东西不会被轻易的抹去,即便经历了数十年的沉淀,那道伤口也一直存在。只要稍稍触及,那伤口便会骤然变痛,痛及心扉!
于他们而言,是真的不想再面对那一座座整齐的军营。它所带来的回忆绝不是唯美莹香的,而是沉重血腥的。那一柄柄慑着寒光的弯刀每到入梦时就会浮现在这些老匠人的脑海中。大食人只需轻轻一挥这些杀人利器,就可以将一个个圆滚的头颅削下,溅射出一串串如喷泉般的血柱。
在他们的记忆中,每当犯错时,大食人的马鞭就会毫不犹豫的挥下,狠狠的甩在他们的面颊上。如红色豆虫般恐怖的鞭痕记录着他们的耻辱,时刻提醒着他们的奴隶身份。他们心中该有多苦啊,可偏偏这份苦无处可诉!都道没娘的孩子最可怜,他们却要说,被亲娘遗弃的孩子最可怜!
在那时,他们倚仗的大唐在哪里,所向披靡的安西唐军在哪里?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又在哪里?
当然,他们只是一介军匠。他们身份卑微,但却并不卑贱!
老汉反复搓着手,有些尴尬的垂下了脑袋。这是一个很矛盾的选择,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李括于他们有救命之恩,按情理来讲他们应该投到安西军中,受李括调遣以报答少年的救命之恩。但是他们却不敢面对自己心灵深处的那一抹黑暗。
有些情入苦难回绵,说的便是这个理儿吧。失去的东西都难以弥补,何况是如此苦涩的一段感情。恐怕是个有血有肉的人,都难以再次的面对吧!
“军籍的事儿你们不用担心。”
李括显然也觉得有些尴尬,摆了摆手道:“我随时可以命人将你们的军籍补上,你们是安西军匠监的老人儿,这些根本不是问题。疏勒军随时欢迎你们,但若是你们执意不想回来,也没有关系。我会拨出一笔专款,供你们养老之用。”
“将军!”
老汉跪倒在地,不停的叩首道:“将军不要再说了,将军再说下去,老小儿我就真的无地自容了。”
他这半辈子以来,走过多少路,经历过多少事,可从来没见过如此亲和的军官。对方这么待自己,自己偏偏不能投身以报效……
“你这个人,真是婆婆妈妈的。括儿哥都这么抬举你了,还不赶紧从了。这天底下,哪儿还能找到这么好的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