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话已在喉间,箭已在弦上,错过今日,再无合适的进谏良机了,此时萧凡的话反复在他脑中回荡:“殿下,你是大明未来的国君,难道连跟祖父说真话说实话的勇气都没有吗?你若一辈子都这么软弱,那些叔叔们看在眼里,他们会怎么对你?君弱臣强的局面,能全怪罪于臣吗?君若不弱,臣子怎敢强?你的软弱性子正是给你那些叔叔们绝好的谋反机会呀!”
朱允炆死死咬紧了牙,额头上的青筋暴跳,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神色间渐渐有了一股决然的坚定。
真话都不敢说一句的人,连男人都算不上,有何资格做皇太孙?有何资格统驭万千臣民?难道我朱允炆一辈子就这么一直软弱下去吗?那岂不是叫等在殿外的萧凡小瞧了我?要做皇太孙。我今日便先做一个敢说敢做敢当的男人大丈夫!
朱允炆沉浸在自己的思想挣扎里,却不知道朱元璋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然睁开,眼中露出洞察一切的睿智光芒,他没有出声,连呼吸的频率都不曾改变,就那样坐在椅子上,静静的看着挣扎当中的朱允炆,就像一只守侯在巢穴边的母鹰,等着它的小雏鹰破壳,等着它摇晃着自己站起来,等着它学会自己生存,等着它鹰击长空……
孙儿终究要长大的,朱元璋目光中的含义很复杂,有期待,有欣喜,有不舍,更多的,是祖父对孙儿的慈爱,慈爱藏于他沧桑的浑浊的眸子里,一直那么的深沉,凝重。
终于。朱允炆开口了,神情一片义无反顾的坚决。
“皇祖父,孙儿想问问您,……您对今日四皇叔的举止,如何看?”朱允炆的性格决定了他无法直截了当的提出藩王之弊,只能从侧面进入正题。
朱元璋缓缓的吁了一口气,平板着的老脸露出淡淡的笑容。终于说出来了,从朱棣口出不敬之言的那一刻起,朱元璋就在心里跟自己打赌,赌他一向懦弱怕事的孙儿敢不敢在他面前提起藩王之弊,现在孙儿终于提出来了,只可惜这个话头显得太过委婉,不够气势,但是朱元璋已经很满意了,一个男人如果能战胜自己心中的恐惧,天下何事不可为?
“允炆,在祖父面前,何必还来这一套旁敲侧击,有什么话直言便是。”朱元璋的语气充满了鼓励。
朱允炆抬头望向朱元璋,却见他脸上一片平静,看不出喜怒,朱允炆咬了咬牙,忽然将胸膛一挺,然后直着腰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凛然道:“皇祖父,今日孙儿冒死进谏,藩王之策,有利有弊,然则孙儿权衡数年。发现其弊大于利,孙儿以为藩王之策……当废!”
朱允炆话音已落,东暖阁里死一般的寂静,良久无声。
等了半晌,意料中的龙颜大怒并未发生,朱允炆不由好奇的抬起头,小心翼翼的望向朱元璋,却见朱元璋脸带笑意,一脸温和慈爱的瞧着他,见朱允炆抬头,决然中又带着几分惶然的模样,朱元璋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傻小子!祖父有这么可怕吗?祖父虽然杀过不少人,但祖父对你可是一直疼爱到骨子里的,说了两句实话而已,你何至于怕成这样?”
朱允炆久悬着的一颗心瞬间落回到胸腔中,清澈的眼睛眨巴两下,眼眶开始泛红,湿润。
“皇祖父……你吓死孙儿了!”朱允炆带着哭音埋怨。
朱元璋伸手抚着他的头顶,温声笑道:“过了自己这一关,以后你这一生便是平坦大道,天下再没有什么事情能难住你了。孙儿,你要记住,你是大明的皇帝。这天下所有的臣民皆要向你跪拜,世上没有任何人能让皇帝感到害怕,一个有着畏惧心的臣子是好臣子,但一个有着畏惧心的皇帝,绝不是好皇帝!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