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再回到耳房之中,人已变得气定神闲,李本丁汝夔看见都暗暗纳罕——眼下张治重病,卧床在家,内阁中便只有严、李、徐三人。
徐阶回来,群臣陛见嘉靖,徐阶尚未开口,嘉靖猛地瞪了严嵩一眼,问:“那十八道奏疏呢?”
严嵩哪有时间去管那十八道奏疏?但李本却道:“臣已取来了!”
原来他趁着方才的空隙间已去取了那十八道奏疏来,这时就呈给嘉靖。
要知严嵩一旦垮台,内阁首辅空出来,按照惯例就该轮到张治,张治又病重垂死,再轮下来就该轮到李本了!一想到自己可能蹭一声忽然变成首辅,连李本这个老实人也心动了,因此表现得十分积极。
严嵩暗中瞄了他一眼,便窥知了他在打什么主意,心中冷笑不止。
嘉靖一目十行,将那十八道奏疏扫过,越看越怒,拾起其中一道奏疏就向严嵩砸去,骂道:“你这个误国老蠹!若早将此奏疏呈上,还会有今日之事么!”
严嵩被奏疏砸了个正着,他也不闪不避,任那奏疏砸在脸上,眼皮啪嗒两下,两行老泪垂了下来,跪倒在地,痛哭道:“陛下,老臣无能!老臣糊涂!朝廷奏折,一年之中不下万千,一日之间也有数十!这十八道奏疏混杂其间,犹如珍珠之在瓦砾,甚难发现,且李哲所奏,在当时都不是已发生之事,只是他根据聪明才智作出来的揣测,又因他只是一个小小主事,因此老臣竟未特加重视!此是老臣无知人之能,以至埋没了英才,又无先见之明,以至忽略了良策!老臣无能,老臣糊涂!请陛下重处!”
李本见严嵩如此作践自己,暗中窃喜,徐阶却暗叫不妙!
那边嘉靖见严嵩坦诚受过,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心里反而好过了些,冷哼了几声,似乎仍有怒气,其实却没打算再追究了,因他一年到头只怕也看不了十八道奏疏,若严嵩真把每个主事级别的奏折都向他禀奏一遍他才要发疯呢!这时却又将严嵩给骂了十几句,罚他一年俸禄,待胡虏退去后面壁三日,仍在内阁待罪行走。
李本听得怔了,道:“就这样?”
方才严嵩那几句看似稀疏平常的话里其实已用上了极深的权谋,但这个老实人却完全弄不懂怎么回事。嘉靖冷冷道:“你要怎样?”吓得李本不敢开口了。
徐阶却知在这一回合自己虽占了上风,然而竟未能将严嵩逼入死地,反而漏了自己的底,又已将自己明确立在了严嵩的对立面,再也难行暗算之事了!其间的得失成败,委实难说,便听嘉靖问自己:“胡虏那边怎么说?”徐阶见问,慌忙据实回答。
原来俺答这次虽然大兴兵马,聚众十余万南下,但实际上并没有灭亡大明的大志,他们的短期战略目的只是劫掠中原好度过荒年,长期一点的战略目的则是要求朝廷开马市,如此而已。但在安定门外稍稍遇挫后,俺答以为大明果然有备,就变得更加小心,派了使者进北京讲和。
嘉靖是个极好脸面的人,这种城下之盟对他来说实是奇耻大辱,他如何肯答应?若是在安定门“大捷”之前,他迫于形势也许还会委曲求全,这时却大怒道:“荒唐!我军方获大胜!他竟还敢狮子大开口!这帮胡虏当真是不知好歹之极!”便下令大军出击,要将蒙古人歼灭于京城之外,“叫他们匹马不得归大漠草原!”
这句话说出来倒也真是豪言壮语!但徐阶听了却胆战心惊!急谏道:“陛下!使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