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行建心想:“三舍只怕没打算上北京。”口中却只是笑着应答,半点口风也不漏。高拱方才那句话可不是有感而发,实有刺探的意思,这时见偷不到东西,不免对这个走路还有些虚浮、看起来犹如大病初愈的商行建看高了一眼。
因都督府正在动工,李彦直便暂住在上海东郊一处别墅——这却是徐阶的儿子徐璠的产业了。高拱看到门楼上那个徐字,心想:“徐阁老也真是,他自己在北京秉持朝政,却放了一个李哲在他老家翻云覆雨,将来局势无论怎么变,他都是赢家。我却还要小心在意才行。”
李彦直听高拱带了圣旨前来,忙下令出迎,恭恭敬敬地摆开香案接旨,高拱见他面对圣旨没有张狂跋扈之态,便猜李彦直短期内没有举兵谋反之心,“或者他果真有做伊尹周公之意,或者他藏得很深,不到最后关头不肯露出篡逆之意。”不过高拱认为不管李彦直是作哪一种,对天下生民来说都是好事。
这道圣旨仍然是嘉奖李彦直并嘉荫其子侄,又命李彦直择日上京述职。李彦直接旨之后与高拱叙茶,张居正和商行建在旁作陪,李彦直问道:“东南这边的事情还未了,徐相忽然见召,不知为的是什么急事?”
高拱指着西面——那是南京的方向——说道:“新的田赋已快收齐了,正准备分批北运,这是干系着朝廷生死存亡的大事,阁老自然要和都督商量商量。”
若遇到别人,高拱兴许还要解释一番,但对李彦直他却只是说了一句,果然李彦直哦了一声,便明白高拱说的是什么事情!
高拱一边说着,一边观察李彦直的神态,见他一点也不着急,就知道李彦直在此事上是胸有成竹,他忖道:“北运漕银干系国家大事,料来他不可能没想过此事。哼,或许他正等着这件事情呢。”心中主意已定。
商行建才从海外回来,此事尚未介入,但在旁边辨颜察色也很快就摸透了其中关窍,他颇知道李彦直手下几个弟子的分工,心想:“这件事情,应该是风启在分管。”
李彦直不慌不忙,笑道:“若是为别的事情嘛,我也该上京和徐相商量商量,可这件事情我却上去不得——我一上去,只怕南京方面马上就要动手。”
高拱知他所言有理,因说道:“陈思美有骑墙之心,朝廷虽然对他安抚有加,他却不见回应,因此上……”
李彦直哈哈一笑,说:“这件事情上,朝廷的消息可有些迟了。”拍一拍手,刘洗就送上一封信函来,李彦直取过递给高拱,信函中列的却是严世蕃的行程,在过去的三个月中,严世蕃竟然去了淮安三次。跟着刘洗又取出另外一封信函来,说道:“陈思美有个幕僚叫刘昂,这个人,也到了南京三次,最近这次是半个月前,他到了南京之后就没走了,现在只怕正得太上皇的接见呢。”
高拱将两封信函所列时间一对,发现那个刘昂每次到南京都正好是在严世蕃前往淮安之后的数日,这一来一往,意思已经十分明显。高拱忍不住拍案叫道:“陈思美这个奸臣!竟敢与严世蕃私通!”将那两封信弹了一弹,又说:“只是这个消息,都督是怎么得到的?”
李彦直笑道:“严世蕃是个鬼灵精,我自然要盯着的,至于陈思美,倒是因为盯着严世蕃顺带盯上了他。这样的消息,只怕锦衣卫那边也有,肃卿南下之前,没去那边打听过么?”
高拱叹了口气,道:“若陈思美和北京勾结,则朝廷危矣,天下危矣。”看了李彦直一眼说:“事到如今,能救我大明江山社稷的,就只有都督你了!”
李彦直无奈道:“我也没办法啊。陈思美是漕运总督,我是海军都督,爵位相当。我管海上,他管运河,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我管不到他的。”
高拱笑道:“都督何必过谦,这会过谦,却是伪了。陈思美所管辖,不过是一个旧衙门,手头虽有权力,但哪比得上都督要兵有兵,要钱有钱?现在都督只是欠一个名义,只要朝廷下一道圣旨来,都督要办陈思美,不过举手之劳,根本不用费什么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