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李卿家,你怎么老成这个样子……”朱载垕难过地说,他的这种难过,让旁边的太监、大臣都小声称赞皇帝真有仁心。
“想当年,卿家金戈铁马、驱逐胡虏的时候,那是何等的威风啊!不料今日却……哎,罢了罢了,朕赦免你一切罪过,明天你就回福建老家养老去吧。”
“皇上啊!皇上啊!当初……哎,老臣万死,老臣糊涂啊!”匍匐在地上的李哲激动得全身抽动,想要谢恩,却又说不出话来,这时候朱载垕是怜悯地望着他,不过他能看见的只是李哲背上那个抽搐着的罗锅。
“哈哈,哈哈……”年轻皇帝做着梦笑着,这让他身边的妃子很害怕。
朱载垕的梦里,甚至没有万国来朝,他的梦里有的只是一切恢复“旧观”,大明的秩序继续走上“正轨”。
近来,这些梦本来已经有一一实现的趋势,至少在接近,可随着南海战报的到来,情况忽然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朱载垕就不明白,那么遥远的南海,干系很大么?为什么朝廷的反应会这么大?
在他心目中,依然没有把南海作为国家本土的意识,他概念中的祖宗之土,仍然不过是北临长城、南至粤桂这一块大陆,吕宋、巴拉望都显得不甚重要,至于新加坡和婆罗,那更是可有可无了。
但那部分言官清流,为什么却忽然计较起南海的得失来了呢?
朱载垕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种国土意识,已经和最激进的开海派是完全对立的——因为开海派主张对海外进行无限扩张;也和开明派有了隔阂——开明派是承认开海派已经取得的海外成果的;甚至连保皇派的部分人和朱载垕也貌合神离——这部分人虽然在政治上倾向于保皇却又在开海中得到了利益,正如尚若水和刘左予。
朝中几派力量的对比,微妙而平衡,在李彦直丁忧以后,开海派在舆论上一度失声,开明派掌握了朝政,而保皇派则利用“还政于天子”这个话题掌握了舆论的主导权。可是这次南海诸岛的失守却彻底改变了这个格局。
保皇派的士大夫,并非人人都重视南海的,可他们中间的一帮人却由于在南海购置产业并从中获利,不知不觉中已被李彦直绑架上了这艘战船上,有这一帮人倒戈,保皇派马上就分裂了。
与此相对应的,由于南海的战守问题成为舆论焦点,掌握海上力量的开海派自然而然地就重新回到话语权的中心来,开海派、开明派和保皇派一部分一加联合,整个朝局马上就出现了颠覆!
对于这中间的微妙变化,朱载垕到现在还没搞懂呢!他只是觉得老天爷太开玩笑,只是觉得事情变化得出乎想象,他看到了这种变化,却还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变化,更不知道这盘棋局之所以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背后具体是那几个人下了哪几招棋子。
徐阶是明白的。
这次的事件,他一开始觉得李彦直做得实在漂亮,漂亮得有些恐怖——人在福建,居然还能够操纵北至京城、南至南海的军政大局!
可他很快就觉得,这次的事情套路与李彦直以往的行事风格有微妙的差异。这种微妙的差异是很难用言语来表达的,但在徐阶这样的官场老狐狸眼里,两种权谋套路的差异——哪怕只是很小的差异——也比长江与黄河的颜色差异要更加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