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充满煎熬的等待期间,他又再次想起了自己的过往。
他本是广府城下坊的居民,曾经的职业是一名帮闲和跑腿的白役;也就是那些数量庞大的公门外围役使最底层的一员,既没有薪俸也没有衣粮,只能靠跟在那些杂编在册的不良人身边,充作前呼后拥的排场和背景,然后狐假虎威式的从那些小商小贩手中沾点便宜;
因为他没法像是同伴那般的脸厚心黑,可以不择手段来达成目的;往往给人老弱妇孺什么的一告求就心软了,有时候还会偷偷放人一马;因此日常里,也就勉强混个半饥不饱,时常还要给人骂的狗血淋头,而成为同伴中的笑柄。好在他性子还算豁达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也不怕辛苦和费事能干点脏累活计,这才保住了这个白役的身份。
因此平日里能够偷只鸡来或是打条狗的话,那就是开荤打牙祭的好日子了。他生得是一副喝水也能长肉的五短小胖身材,因此得了个“胖秋”的绰号;而因为他自小失教一看见女人就容易口拙脸红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所以眼看过来二十有几却依旧未能成家,甚至就连娼馆里卖笑女子的手都没敢摸过。
但他也因此落下来一个毛病,看见又漂亮的女人就会忍不住跟着上去,一直跟到对方的家里以求多看上几眼;有时候若是没人发掘的话,他还会趴上墙头继续窥探和观望上一阵子,直到天黑彻底看不见了才恋恋不舍的回头;但是也因为这个毛病给他惹下了大祸。
在一次尾随过程当中他无意间发现了处以女色为诱饵的仙人跳巢穴,然而禀告上去之后却是石沉大海再也没有下文;然后他就被人设计逮了个正着,以意图不轨冒犯了某位官人包养外室为由,送进了广州的大牢待决;正当他告求无门而万念俱灰之极在牢中只能等死之际,突然那些狱卒就全跑光了,然后他也被放了出来。
却发现整个偌大的广州府已经完全变天了,那些横行街市的不良汉和不良帅们,还有为虎作伥的破皮无赖恶少年也都早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队被通缉榜文里称之为“草贼”的叛党巡兵。然后他也失业了再加上举目无亲无处可投,屡屡谋求了几个活计都没有能够干下去,最后只能道这些自称“义军”的草贼班开班粥场里去混日子。
然后就被招进了义军的劳役队里,因为不会种田的缘故直接被分配到了,挖沙搬石头垒土烧砖砍树修路他差不多什么都做过,也因为什么事清都是生手而吃尽了各种苦头,但还是勉强坚持了下来;最后才因为义军的大举扩编,而因为过往做过大狱的“苦出身”资历,成为了一名义军的新卒。
然后,又在新卒的选汰当中因为粗矮的身材和相对灵活的双手,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刀牌手;而不用再去和臭烘烘的牲口或是泥巴石头打交道了。而作为这只三江军的一大特色,就是大比例的弓弩配备;除了专门射生队的铁臂弓和强弩之外,无论是矛兵还是刀牌手,都被要求能够熟练操使相对简单一些的弩具。
比如王秋手中的这具弩机,当为了掌握这东西可是天天重复对着游弋靶子射到吐,都把他的手给磨出了血泡又变成了厚实的老茧来了。这时,期待已久的哨声突然就响彻云霄。
他不由得一个机灵拼命的急速压下握把,一鼓作气的将所有箭矢都放射出去;又丢下射空的箭匣在呼吸之间,信手接过一具装满的弩机,用力的压下握把再射、又射、还射;根本不用刻意瞄准也不用对齐,只要条件反射式的接过来,用尽最快的速度射出去就行了。
在咻咻迸射的密集做响声中,这些大多只有兽皮和粗布裹身的蛮人,各般哀呼惨叫着扭动着身体躲闪,或又是挥舞着兵器试图挡格,但都无法阻止他们就像是被迎面割过的稻禾一般,前赴后继失声扑倒下又被踩踏过去去;当王秋差不多力尽的丢下一具损坏的弩机之后,视野当中黑压压的这一波蛮军,也已经变得稀稀拉拉起来。
剩下的漏网之鱼顺着惯性埋头冲到王秋的面前,然后他们所投掷的梭镖和斧头,就被隔着拦网和拒马的手牌给阻挡住,又被密密麻麻探出的长矛和斩刀,给纷纷刺倒,砍翻在地而再没有反手之能。
这时候王秋才可以稍稍松口气,而开始重新打量自身周围的环境,他所在的阵列因为土蛮的对射已经变得残差不齐,自己的靴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插了一只竹箭,而在脚掌下渗出了一摊子血而浑然未觉;
而在他眼光可以看到的范围内,无论是左翼还是右翼,那些接战的蛮军都正在溃败和退走当中。只有中军所在的正面战场上,那些为数众多的土蛮还在试图重整起一波攻势来;只是随着两翼逐渐推挤过来的马队和车阵,他们也不禁露出慌乱与畏惧的颓势来。
然后,王秋忽然就浑身战栗起来,只觉得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在告诉自己要赶紧逃命,不然就会死无葬身之地的;然后他面前的那些汇集起来的蛮人也惊慌失措的自发溃乱开来,而竞相的向着两侧奔逃而走;而有来不及逃走的身影,就被那隐然若现咆哮和嘶鸣的庞然大物给撞倒、掀翻,践踏在脚下或又是挑飞起来,就像是血粼粼的破布和稻草一般的,甩落到了一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