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复吟诵着这两段,闺名红药的曹小娘子,只觉得一颗少女徘徊的心思,都被揉碎了捣散了又掰成无数片,才能深深品味到其中的丰富蕴意。而后又一想到这可能是转为自己所做的,更是心中暗有甜蜜熏染的滋味一丝丝的沉泛而起。
至少,在大将军府里见惯了那些粗鄙不文或是谨小慎微。或是畏畏缩缩、拘谨木纳的身边人之后。就像是一下遇到了难得共鸣与同感的知己,又仿若时照进蒙尘心灵里的澄澈阳光一般,让整个人都豁然绽开起来;而脑补出对方的种种好处来。
而在几步之外,同样为此心事重重的还有作为陪同,而笑颜以待的窈娘。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而对于窈娘来说,她更喜欢得失此间的词句。却是让她想起了少时,在吴兴最出名的“三元灯会”上,身为当地渊源流长的书香门第沈氏之女,在门第尚未跌坠和遭逢大难之前,所能够享受到的最后灿烂、开朗的女儿家时光了。
那时候,她和一众手帕交的小姐妹们,各自对着放水而下来的灯花许愿前程;有的是希望嫁的才具无双的当世俊秀,比如那位传说中的“江东诗才”(罗隐);亦有人只求嫁的对等的宦门、世家,富贵安泰一世无虑尔。有的自诩要出为女冠,像前朝名家鱼(玄机)幼薇那般的逍遥自在……
而她却是不知怎么想的,出人意表的声言要终身所托,赋给个江左周郎那般,名动天下鼎分三国的不世豪杰与传奇人物;然后,梦想总归是梦想。而做梦的人却是随着残酷的时间,逐渐的相继凋零而去。
在世事骤变的大潮之下,无论是经年日久的书香门第还是累世的缨冠人家,都无法逃脱治世败坏、伦理崩解之下,所带来的种种覆顶之灾。
曾经梦想着嫁个才子、俊杰成就一段佳话的,终究被屡屡欺骗和辜负而沉沦下去,最后见到的时候,是蓬头垢面背着孩子,屈身于贩夫走卒之家。
而寄望于嫁得好门第而一世富贵无虑的,也不免在家门残破无法自保之下,为骤起兴勃的乱兵、流匪所劫夺去,就此不知所踪而音讯全无。
想要戏言欲以出世为女冠,谋得一番先代名家般超脱和自在的结果更惨;所谓的清修之所其实藏污纳垢的魔窟所在。在家门破落后慌不择路的躲进去了之后,也逃不了任人鱼肉的下场,很快就传出了急病暴亡。
最后连变得不堪入目的尸体,都是她私下找人掩埋的。
这些日子里,她几乎是亲眼所见那些相熟、相知的人家子女,在骤起着落当中怎么变成一个个,昔日所鄙视和不屑的微贱与寒陋之流;或是堕落成为里坊私巷里的娼门之属。
最后就连她所在的吴兴郡望沈氏也不得其免;接踵而至的“白著”、“捉驿”和“船头”的苛繁之下,虽富实之家亦不得免。很快沈家子弟就凋零消散,族人相继亡走;
(初,州县取富人督漕挽,谓之“船头”;主邮递,谓之“捉驿”;税外横取,谓之“白著”。人不堪命,皆去为盗贼……而吴越州县赋调积逋,郡吏重敛,不约户品上下,但家有粟帛者,则以人徒围捕,然后薄录其产而中分之,甚者,十去八九。见《新唐书·刘晏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