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当他从揭开的幕布下打量江陵城外的第一眼,几乎以为是又回到了自己当任赴任时的扬州了。那时他还是那个一心报国想要对草贼斩草除根,却被朝廷忌讳而从镇海转迁淮南,正当是满心忧愤与夙夜难寐的“国家壁臣”高千里。
又是曾几何时开始自己沉溺在了,得以偏安一隅淮扬风物的繁华盛景当中;开始籍着醇酒美人、游宴唱和。在无数各色人等的环列奉承之下,努力歌颂和反复回味着自己生平的种种功绩和成就使然,一边冷眼坐观着窜入岭外的贼势,而暗自期许着朝廷重新改弦更张,祈求自己出山平定天下的那一天。
然而,他终究还是没有等来朝廷再度唯一讨贼重任的敕书,却是先行厌倦了在一众居心叵测而各怀心思的幕僚、属官和部将们,变着花样的趋奉之下无尽的游宴和夜夜笙歌的日子,以及夹杂其中层出不穷的勾心斗角和争权夺利的手段。
于是,他开始籍着清修道法为由,开始避开这些聚附在身边的纷扰和杂音;然后又享受起置身事外在幕后,而暗中通过不动声色的手段操纵和控制局面,在不沾染自己之手的前提下假以他人,剪除淮南镇的异己之声或又是炮制那些桀骜不驯之辈。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已经成功实现了大部分的目标;无论是昔日酷烈一时的横暴之师,还是荼毒一方的草贼降军,或又是崛起于地方的豪雄之辈,都不得不在他的座下低头服软而驱使奔走如鹰犬。
所谓淮镇胜兵十万镇压东南的当世传奇和威名赫赫,无人不晓,无人不畏?就连接任镇海节衙的义兄弟周宝,也不得不卑言款词的自一江之隔的丹徒,往来不绝的送上各种时节问候之礼。
但他毕竟是堪堪与之比肩的一镇之主,而自己在左右人等的奉承和簇拥之下,却是有所忽略和漠视了这位昔日结义兄弟的感官和立场。兴许也就是在这时候,才在左右人有意无意的言语怠慢之间,与这位故旧开始生出嫌隙和争端来把。
然而他在清修道法当中左等右等,依旧还是没有等到朝廷的敕令;或者说是他暗中以退为进的权谋手段,在那些纷争不止手段竞出的朝堂人物眼中,不过是争权夺利之下的一点点外援和助力而已;也并没有他所想的那么要紧使然。
在对于这个浑浊世道和朝廷的满心失落之下,他也只能越发寄情与修道谈玄之中,以获得或长或短心境上的安宁和清净。然后他就无意间在大将俞公楚的举荐之下,遇到了那个落魄的道人吕用之,而一下子就引以为知己和忘年至交。
然后在见识了对方种种神通广大的异术和手段,又为之打造和投入了许多资源之后;自己所面临的局面也像是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盘桓在岭外毫无动静的草贼大军,突然就大举兴兵而出,打破了宰相王铎所苦心罗织的诸道封锁网。
而随着王铎处置不力弃守潜逃的事发,导致了他所代表朝廷派系的倒台和崩溃;而重新掌握政事堂主导的宰相卢携亦是急忙想起了来了自己这位“国之壁臣”,而加官晋爵宣为使相的任命接踵而至,只是为了围堵住肆虐江南的黄逆。
然而到了这一刻,他倒是不再那么的介怀于迅速讨平贼寇的功绩了。毕竟,若不是贼寇对于这天下的危害愈大,却又怎么能够体现得出彼辈方镇大员,在力挽狂澜与危难之际的破天之功呢?
尽管如此,他还是派出了麾下最得力一双干将之一,曾经将黄逆追缴的丧师失地无处存身,而不得不以人命强开八百里闽中道,窜走岭外才得以苟存下来的讨击大使张磷,以淮镇精兵引领东南行营节制的各路官军会剿贼众。
张磷也果然是不负他的所望,很快就将贼军驱杀的崩解离析,而最终困守于饶、信之间的一隅之地。期间,虽然有人暗中进言说他私下收受了贼军贿给的金宝数车,才得以留其一线生机的;但是自己还是毫不犹豫准许了为黄逆代为招抚的求请。
因为自己也看得明白了,若是贼军因此敉平之后,那一贯为功臣为困扰的朝廷,保不得就要将他转迁他镇,或者干脆就是召唤入京以尊崇清贵之职厚养起来,却是再也没法见到这予数百里淮扬之地,尽情予取予求的繁花似锦了。
事实上,在他之前对朝廷失望使然,而决意以这扬州风月富泽,作为自己的养老和传家之所后,就已然暗中相继将众多的族人子弟,亲眷部属,都给暗中迁移了过来并委任以诸多美职、厚任。因此,也只要周顾好眼前这数百里繁华好了。
然而,仿若是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传来,张磷在信州本阵尽没就此被俘惨死于贼手,麾下各路官军亦是争相奔逃败走。原本在东南行营运筹帷幄之下一片大好局面刹那间就土崩瓦解了。科为什么偏偏覆灭的是张磷的本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