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在历代藩镇林立而又与朝廷、叛军交相侵攻之下,几乎是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也就没有更多的精神和余力来谋求民生。反而要竭尽全力的压榨和罗括百姓,以为赡养军吏和盈实府库,才能有备无患的威慑和抵御住别人的觊觎之势,或是运筹帷幄、连横合纵的保持区域平衡,乃至是自家的富贵权柄。
由此也在节节拔高的犒赏和待遇下,供养出了一大批欲堑难填而又桀骜不驯的本土将门、世兵群体来。如果新任的节帅想要改变权力架构或是善待百姓,就无可避免的会触犯到此辈的利益,而遭到种种反噬。这也是历代以降的天下藩镇,屡屡以下克上的多数根源使然。
也唯有其中手段高明者,才会得以权衡好内外干系和平衡,而在无数百姓的血泪和尸骨上,建立起来沿袭数代人的长期富贵与稳固权柄。比如卢龙、成德、魏博为代表河朔藩镇,便就是最好的例子了。但是于其治下的百姓何尝不是苦不堪言呢。
如果是那些忠于或是倾向朝廷的军镇,则还要比哪些自立、半自立的藩镇,更多出一份输供国家的税赋,以及进奉大内天子的(不定期)宣索和(定期)土贡;还要有打点朝野内外派系,勾连宰臣或是权宦的(进奏)院使钱。不然,很可能飞来一纸诏书,就让其他人有了取而代之的机会。
而这些林林总总输供和运作资费,同样也是要经过本地官吏之手,层层加码的落在了普罗百姓身上。当初为什么中原大旱的赤地千里之际,黄巢之辈为什么会在天平军治下当先兴起,还不是以为天平四州已然被历朝历任的藩帅,给盘剥的民生凋敝而人力枯竭的结果。
所以,当时出身高门却治下无能之极的天平节帅薛能,就被杀进城来的草贼给破家灭门了,才有身为淄州刺史曹全晸,临危授命于天平军拨乱反正之事。
而当曹翔得以在贼中只身放还郓州之后,亦是立志决心要作出一番有所不同的局面来。这一边固然是为了报偿和恩悯哪些饱受苦难的乡土百姓,另一方面也未尝没有籍此行事,暗中与太平贼别苗头的意味呢?
虽然他最终得以接掌的天平军,一度被魏兵打的只剩下理所郓城一座孤城;包括大部分牙兵在内的本镇人马,也在主动迎战时在大野泽畔溃亡大半。但也给了他在一片百废待兴当中,推翻重来,再造局面的更多余裕。
至少,他不用再输送朝廷和奉纳大内了,也不用维持昔日天平军高昂的军需和犒赏所费,仅仅通过徕民屯垦就可以自足一时了。然后他率领残余人马,顺势在收复哪些旧日州县过程当中,通过清算所谓的“通敌”“从贼”之家,又陆陆续续获得了军需补充。
又通过与朱老三会师滑州,并且瓜分了魏军遗弃在河南境内的辎重和抄掠所得之后,他也有了第一批用以流转和运作起来的启动资财。而在河南境内被俘的那两万多名魏博兵,也成为了他重建地方的免费劳力。
待到从山南才买的牲畜、种子和农具,还有应时救济的口粮,相继过境陈、许之地抵达之后,天平镇四州的局面也就开始一步步的好转起来。然后,他才开始着手清理那些不愿接受改变的旧属残余。
尽管他使尽了威逼利诱,拉拢补偿,连横合纵、分化瓦解的手段;但还是几次三番遭到了强势反扑和舍身刺杀的凶险遭遇。因为已经习惯了对于小民作威作福或是予取予求的那些人,在需要抱团应对的外部威胁尽去之后,大为不满他这个节帅没有照例增加更多的待遇和犒赏,反而要割舍出利益来的结果。
认为他是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卑劣小人。到了最后,曹翔甚至不得不对当初最为坚定支持过自己的后宅老牙兵们,也举起了屠刀。因为他们不愿意接受曹翔提出赎买或是置换外地的条件,而放弃在郓城附近所占有的大片田庄,哪怕这些田庄尽数荒废着。
乃至为此暗中鼓噪和串联起来,想要与城内哪些将门的私兵部曲联手起来,里应外合的行那换帅之事,乘着他除外巡视屯田之际,将另一位曹氏族人推上天平留后的位置。那也是曹翔遭遇到最为凶险和艰难的一次。
因为他亲自委任的门阍官背叛,曹翔和他的扈从卫队被困在了东门的瓮城之内;就地坚拒了一天一夜之后,才等到了来自城外屯营兵的支援,重新打开城门而一鼓作气杀入被占据的内城和牙城,将这些各自为战老牙兵和串联的将门世家,给连根拔起。
但是经此之事以后,他在旧日部属当中口碑也彻底败坏了,而隐隐有了“狈帅”的别号。所以,他如今得以坐稳天平军上下局面的根基,就是那些依靠屯垦授田而对他感恩戴德的营屯兵,以及天平军境内因为与南方通贸而受益的商人团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