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站在南郑城头上的守军,赫然可以看见深浅交错的青灰色基调为主,仿若湖面微澜而甲光粼粼的太平军阵列;与鲜亮的浅黄色与橘红双色袍甲层次替进的西川军马大阵;就像是两个各具峥嵘与狰狞相对咆哮的巨兽,在警惕而森然观望着彼此之间,不断的靠近。
如果说蜀军的阵容仿若是熊熊燃烧的滚滚赤炎,或又是深秋浸染满山的巍峨峙立;那太平军的阵势就像是深沉无波的大湖或又是清风微扶的海涛,在浩荡如潮之间蕴含和孕育着引而不发的巨大的恐怖和威能。
随着越来越近的两军对阵之间,冲霄直上的肃杀与威逼森然,赫然让城头上的守军不自觉的屏气息声,又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扼制住了呼吸,而很有些喘过气来的窒息感。然后,从城头上重新擂响的助阵鼓声,就像是某种骤然加入的战场催化剂,惊醒了对垒的两方巨兽。
黄赤相间的蜀军之中,骤然飞射起许多密密麻麻的火光点点,那是冷兵器时代发展极致的远程武器;掩藏在军阵之中的许多绞车弩和大木单弩、大竹竿弩、伏远弩,同时放射开来的一时盛况;然而,来自青色的太平军阵列之内,也毫不示弱的还之以滚滚雷鸣一般大小炮射的烟火尘埃翻卷。
而在炮声隆隆震天之际,太平军阵中高台车上的负责观战和指挥的统将葛从周,也满心复杂的吐出一口浊气。身为有机会独当一面的中高层军将,他自然是有过居中运筹帷幄之外,同时以奇谋智计、武勇将略于临阵决胜的种种憧憬和期盼。
然而事实上,自从太平军旗下这些火器化的部队规模过万之后,日常的战斗模式就很容易从量变发生质变;而沦为“炮队轰击、骑卒冲阵、步队掩杀”往复循环而有些枯燥无味的三板斧。唯一差别只是面对敌人的不同,而令这三板斧的次序有所调整而已。
尤其是这种互有攻守,蜀军具有相对规模优势和关垒城要的地利之变,而太平军占据了装备器械之利和后勤保障足裕之便;的相互对峙和相持情况之下,除了葛从周手中掌握的亲护营和奇兵(预备队)之外,也就基本没有身为主将更多个人特色和优势胜长的发挥余地了。
所以他也只能保持足够的谨慎和细致,而在一次次具体的遭遇战斗当中,尽可能地多消磨和损耗一些敌军的有生力量。但是现在来自南郑城内出现变故和内乱的秘密谍报,却给了他一个打破僵局的机会。
那位喜欢以相对优势兵力来结垒联营,也擅长运用部队奔走机动支援,来维持弹性防御战术;并且多次挡住和击退了太平军的重点突破的西川节帅高仁厚;此时此刻为了迅速接管南郑城内的动乱局面,而只带来了褒城西川军本阵小半数的兵力。
这已经足以让他一边故布疑阵,以少量的三支队配合大量就地招募的辅卒和夫役,穿上近似战兵的服色打上正规军序的旗号,大张旗鼓清算和驱逐那些地方豪姓。一边在褒城与南郑之间集中了手中所有的力量和物资,进行这番孤注一掷的军事冒险了。
当然了,葛从周并不指望能够一鼓作气击败或是打垮,这位西川名声甚著的“仁厚使君”;但是正所谓是“伤其五指不如断其一指”的道理。只要能够重创乃至歼灭部分其麾下的现有人马,就已然足以改变如今兴元府内,太平军兵力相对有限而攻坚力量不足,多数时候只能处于守势的局面。
就在葛从周盘桓得失思虑之间,彼此阵前已然是交替轰击之下血肉横飞,而尸在阵列之中不断出现横枕籍的新缺口。然而显然太平军的炮队在远程投射杀伤上更胜一筹,而让蜀军之中那些强弓大弩,在不断的损坏和伤亡之下明显有些后力不济,而加快了先发冲阵的速度。
然而,再度凌空升腾而起的飞火雷,还有小型弹射器所飞掷而出的火油罐和装满铁渣、碎陶片的火药罐;再度降临在了这些蜀军的先发突将之中,顿时就在战场中线形成了一道烟火缭绕的短暂遮断;然后迎接重新冲出来已然变得十分稀疏起来的蜀军突将的,则是数排火铳放射的瓢泼铅雨。
很快这些就像是被密密的篦子梳理过之后,只剩下小猫两三只的蜀军突将后方,再度传来激烈的金鼓声;然后随着不断被压灭的火头和烟迹,许多举着大盾的黄头军甲士,顶着弹幕稀疏的装填间歇是全力以赴小跑着,扑到了只有二三十步之内的距离。
然后又在下一轮乒乓的抵近放射之前,突然齐齐大盾落地而曲身蹲伏下来;虽然在木屑、碎片飞溅之间又倒下了若干身形,但是有了最前排牺牲者以身为盾的缓冲,剩下的黄头甲士突然抛下大盾而大吼加速冲过了最后的一段距离,然后又撞在蹲伏白兵斜举的矛尖之上。
顿时又许多黄头军给刺穿了胸膛和大腿,声音凄厉的让鲜血和脏器流淌了一地,但也有悍勇之士乘隙冲入了白兵矛从之中,接二连三的厮杀混战成一团。这时候,白兵后排的哨子声再度响起,而参差不齐的投出了一排爆弹,轰然炸响在那些后续跟进的黄头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