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源从背负着自己的一名官兵身上跳了下来,他也是一副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模样,浑身沾满泥水,比起饥民、饿殍还有点不如。
“我是大将军幕下文书董源!流贼攻破竹溪县城,我手杀逆贼数十百人,方力战突围而出,我要见大将军!快带我去见大将军啊!”
盘踞白土关的左镇兵马,仅精锐的战兵便有万人以上,左良玉惯于从流贼中招降纳叛,以重金、恩义厚结贼中渠魁,吸收了许多农民军中颇有战力的叛徒作为亲信家丁。加上左良玉所部素来跋扈不法,每行军至一处地方,必借所谓“打粮”的名义,搜掠地方,杀良冒功,靠着这种蛮横手段,左良玉得以积累了大量财富和粮食来养军。所以在督师杨嗣昌麾下的各部援剿兵马里面,左镇实力更在秦军之上。
此时虽然暴雨连绵,白土关小城之中被大量泥水弄得污秽无比。可还是不影响左镇军队的甲仗鲜明,城中有与董源相熟识的将领,此时带了一队约二十人的骑兵出城迎接。这些骑兵甲仗威势,同闯营大不相同——闯营攻打竹溪县时,也只有刘宗敏一人骑着匹老弱的瘦马,而且刘宗敏穿的也不过是件相当老旧的布面甲而已。
左镇骑兵则是人人跨着匹高头战马,而且他们穿的都不是此时明军中较为流行的布面甲,而是更加昂贵和华丽的扎甲。大明边军中,常常把甲叶藏在布面后的布面甲称为“暗甲”,制作工艺更加复杂、也更加昂贵的扎甲,则被称为“明甲”。
布面甲相对于扎甲,有性价比更高的优势。但相对来说,它的整体结构不如扎甲稳定,甲叶叠压面积小也导致同等防护面积下防御力不及扎甲。因此在明军中,无论是禁军仪卫还是精锐铁骑与将官,依旧使用高标准的扎甲。
只是明季以来,纪纲松弛、师无纪律,明军官兵的整体装备水平不断下滑,除了以天下之财赋供养的关宁军外,其他部队已很少有能力大规模装备扎甲了。
出关迎接董源的这一小支骑兵,却人人穿着扎甲,为首的那名将领,两只手臂上还带有铁臂手甲,足称天下精锐了。
“快让董先生上马,”全身披挂是铁的那名将领挥挥手,令身旁一名骑兵下马,换董源上马后,又问道,“流贼兵力几何?闯将这一支兵马,几经丧败,几乎灭绝,是以何法攻破县城?”
董源坐到战马上,整个人的状态才逐渐从亡命狂奔中放松了下来,他并未直接回答那将领的问话,而是说道:“虎臣,先带我去见大将军吧,回头我一并来说……唉,这暴雨如注,险些要了我的老命。”
被董源称作虎臣的甲衣将领,名叫金声桓,字号虎臣。他本来是和满洲的三顺王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等人同属于东江镇的将领,与尚可喜一样,在毛文龙死后,是东江镇中黄龙一派。东江镇灭亡后,他便投入了与其有旧的左良玉麾下,金声桓杀性很重,在蛮横跋扈的左军之中,正是混得如鱼得水——后世《明史》的编纂者不学如清,连这等史料都搞错,将闯营将领“一斗粟”的绰号安在了金声桓的头上,说他出身流贼,误导了许多人。
在李重二……或者说是李来亨后世的历史中,金声桓于左良玉病死后,跟随左良玉的儿子左梦庚一起投降了满洲人,还为虎作伥,帮助满洲人平定了江西一省。金声桓屠戮江西以后,自以为功高足以封侯,却没想到满洲主子仅仅给了他一个副总兵的头衔。但他愤懑之下举兵反正,割辫杀虏,几乎改变了南明抗战的中期格局,又是另一番故事了。
左良玉的督署设在关城之内,董源和金声桓两人乘马到督署门前时,便听到幕中传出的歌乐声来。
左军在杨嗣昌的压力下才被迫进入秦巴山区,搜剿闯将一支流贼。按左良玉的本意,实在没有深入不毛、干这等毫无油水之事的动力。因此左镇屯驻白土关后,这位左大帅便日日在关城中,听着从襄阳带来的十几个歌女奏乐,只要李自成不出来捣乱,他也就不打算真废什么太大力气,去搜山剿贼了——左良玉往周边县城广派使者,催逼那些县令们给他准备粮秣军需,倒是比追剿流寇积极多了。
“大帅!学生幸不辱命,手杀流寇数十百人,终于从那竹溪县中血战溃围而出,杀回了咱们白土关啊!”
董源一边哭喊着,一边便冲进了督署之中,然后就跪倒在左良玉的面前,哭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