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弘道:“正是如此。桓玄本身也是侨寓世族,与孙恩代表的本土豪门仇深似海、势不两立。他是否成为另一个桓温并没有关系,最重要是他能否保障我们的利益。不过他害得淡真小姐自杀身亡,却激起了我们的公愤,令桓玄在我们心中的地位大跌,也令刘兄在彼消此长下,威势大增。”
刘裕道:“他们敢相信我这个布衣吗?高门和寒门间亦是矛盾重重。”
王弘道:“说得好,我们不但不信任布衣寒士,更看不起布衣寒士。可是刘兄并非一般布衣,而是玄帅亲手挑选出来,又经安公首肯的人。刘兄这方面的背景,令我们感到你会是顾全大局的人,会保障我们的利益和生活方式,回复安公和玄帅当权时的社会稳定和兴盛。”
刘裕苦笑道:“你很坦白。王兄说的顾全大局,指的是哪方面呢?”
王弘道:“我心中的大局,是指整个社会的结构和安定。高门的出现和成为统治阶层,并非一朝一夕的事,而是始于东汉末年品评清议的风气和九品中正制,根深蒂固。任何人想彻底改变这情况,将会令整个社会架构崩溃、人人无所适从、南方四分五裂,更难抗御北方的胡族。”
又叹道:“这番话我憋在心里很久哩!一直不敢向你直言。事实上我爹也有同一的疑问,刘兄你究竟是现有制度的支持者还是破坏者呢?”
到此刻,刘裕方清楚王弘是借题发挥。说到底王弘终是高门子弟,并不会因刘裕的救命之恩,而置家族利益不顾、盲目的追随家世和他有天壤之别一介布衣的自己。
而他能成为谢玄的属意者,事实上亦代表高门大族的衰落。清谈风气的形成,令魏晋公卿,虽负国家重任,但只知空谈玄理,不顾实务,志气消沉,竞尚老庄的虚无,又纵情物欲,饮酒服药,生活败坏颓废。兵权因而旁落在他们这些寒门将帅手上。
如果玄帅能在高门大族的子弟里寻到人选,肯定不会挑他刘裕。严格来说,谢玄实为高门最后一个英雄豪杰。
王弘提出的问题,事实上他从没有认真的想过。现在的他,只是走一步算一步,摸着石头过河。而身为寒门之士,他更缺乏高门子弟在家风政治上的传承,而此更为他刘裕最弱的一环。
他清楚,此刻只要话中含糊其词,会令王弘萌生退意。登时又记起屠奉三所说的,当你处在某一位置时,就必须说在那一个位置应说的话,而不受个人喜恶左右。
眼前显而易见的是,如果他摆出得势后,会革除高门大族享有不公平权势的姿态,建康的高门会立即投向桓玄,成为他的敌人,而他更会从领导者变为司马道子的附庸。所以,如何选择,已是清楚分明。
刘裕断然道:“王兄放心,你担心的情况是绝不会出现的,我会继承安公和玄帅的遗志,振兴汉统,把胡人逐出中原,以社会稳定繁荣为大前题,其他一切我未曾想过。”
王弘舒一口气欣然道:“我果然没有看错刘兄。”
刘裕笑道:“我们是否扯得太远呢?一句‘没有纪千千的秦淮河’,便扯到国步艰难的大事。”
王弘道:“没有了纪千千,代之而起的是淮月楼有‘清谈女王’之称的李淑庄,她和纪千千的风姿完全不同,充满江湖味,且是淮月楼的女老板,说到她如何致富冒起,更是充满志怪传奇的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