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德里斯最终点了点头,“好的,你们两个星期后在利雅得的香格里拉饭店等我,我们一块儿到伊朗去。这个目的地要对所有人保密,包括你们的组织。”
他提前透露了自己的秘密行程计划,实际是以这种方式接受了两人的效忠。哈利德领悟到这一点,喜上眉梢,忙不迭地点头答应。本伊萨则在喜悦中夹杂着疑虑:在圣战者心目中,那些波斯拜火教徒的后代从来不是真正的穆斯林;而且伊朗对外国人控制很严,在那儿没有多少自由活动的空间。根据地的选择是件大事,不容草率,他想斗胆建议布德里斯慎重考虑。
布德里斯猜到了他的心思,微笑着说:“当然,伊朗那个国家作为根据地有诸多不便之处,但你们知道我为什么选中它?”
哈利德茫然地摇头,本伊萨也摇摇头。
“不必急着回答,回去好好想想。”
本伊萨突然想到了。“霍尔木兹海峡?”他迟疑地问。
布德里斯赞赏地看看他,没有再说话,起身送客。本伊萨还算聪明,能这么快就猜到个中原因。这道海峡窄且浅,既是全世界最重要的石油大动脉,又是美国第五舰队的必经之路。地球上再没有比这儿更好的针对航母的设伏地了。布德里斯已经在心中勾勒出一个清晰的场景:核火焰在霍尔木兹海峡升起,全世界为之颤抖,而他将尽情品尝这道复仇大餐。这件事的完成绝非一蹴而就,也许需要十年、二十年。但不要紧,既然他是在清算一笔一百五十年前的宿债,不会在乎多等几年的。
两个星期后。
今天是塔斯马尼亚袋狼保护区的盛大节日,甚至可以说是它真正诞生的日子。保护区管理部主任罗伯特·巴拉克忙昏了头,忙碌中也非常兴奋。从今天起,保护区将正式接收复活的袋狼并对外开放。这个空壳子的保护区即将名至实归,成为真正的袋狼保护区了。他们把“侏罗纪公园”从银幕搬到了现实世界。全世界的游客会慕名而来,这将给塔岛旅游业带来极大的振兴。
两天前,二十三只袋狼已经从霍巴特动物园秘密运到这儿,关在一个封闭的小院子内,这是为了对记者封锁消息,免得他们提前把照片捅出来。复活袋狼的功臣布德里斯和喂养袋狼的园工哈里斯也来了,他俩一直躲在那个小院子里,照料还不习惯新居的袋狼,也为了躲避无孔不入的记者。今天上午九点,澳大利亚总理一行贵宾将到达保护区,亲自为保护区的“重生”剪彩,而二十三只珍贵的袋狼也将在那个时刻,通过各家全球性媒体的镜头展现在世界面前。
因人类的罪恶之手而灭绝的上帝造物,又借科学之手回到它的祖庭。自从袋狼复活工程开始实施,巴拉克同布德里斯打了五年交道,两人成了不拘行迹的密友。后者黑鬈发,黑皮肤,蒜头鼻子,模样酷似本岛土著中最后一个男人威廉·兰纳(巴拉克在档案中见过那人的照片),所以巴拉克有时戏称密友是“还魂的塔斯马尼亚佬”。其实布德里斯是澳洲大陆土著,与本岛土著只有很远的血缘关系,倒是巴拉克才是土生的本地人——所谓土生,是指他的祖先从1802年就乘一艘囚犯船移居此地了。坦率地说,本岛上发生的所有罪恶,无论是针对袋狼的还是针对土著民的,都与巴拉克这个姓氏密不可分。记得在2016年,即袋狼保护区成立五十周年时,罗伯特·巴拉克以笔名在《堪培拉日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他说,历史上有些错误和罪恶是无法弥补的,就像对袋狼的屠杀,即使能以基因克隆手段来复活它们,也毕竟不是历史上曾经存在的真正的袋狼。今天,澳大利亚政府为已经灭绝的袋狼建立了一个空壳子保护区以表达忏悔,但对同样命运的塔斯马尼亚土著呢,有谁想到为他们也建立一个“空壳子保留区”呢?
澳洲社会确实相当开明了,文章发表后,报纸续发了很多读者来信,绝大部分支持巴拉克的观点,并表达了对祖先罪恶的忏悔。但也有不少狂怒的反驳者,其中一位是巴拉克非常熟悉的——老巴拉克,他九十四岁的祖父。祖父不知道那篇文章是孙子写的,在信中大骂这个“享受着祖先的恩惠又诋毁祖先”的作者,说他不配当澳大利亚人的子孙。老巴拉克说,当年那些土著黑鬼天生是卑鄙的家伙,是偷羊贼,是妄图强奸白人女子的色狼,是长满寄生虫的肮脏半兽人,是不信上帝的异教徒。那时白人不得不对他们开枪只是正义的自卫。还说他虽然没赶上那个时代,但他会勇敢捍卫祖先的声誉。等等。
看着祖父的文字,巴拉克只能摇头。那天布德里斯正好也在,闲谈中巴拉克说,知识界常有人谈到白人在“道德上的傲慢与无知”,老巴拉克便是一个典型,而且,你根本无法说服这些老顽固,他们的观念已经成了大脑中的固化程序,终其一生无法删改了。记得那天布德里斯的表情有点反常,他沉默了很久,最后平淡地说:“你不妨告诉你祖父,非常遗憾啊,他祖先的功业尚未圆满,那些长满寄生虫的、卑鄙肮脏的半兽人还没杀绝哩,这儿就有一个还魂的威廉·兰纳。”
巴拉克吃惊地看看他。布德里斯当然是在开玩笑,不过,他的玩笑里包着一根尖锐的硬刺,它既深深刺伤了说话人自身,也刺伤了巴拉克。他没有接布德里斯的话头也没再谈过类似的话题。而且自那天之后,巴拉克再没喊过布德里斯“还魂的塔斯马尼亚佬”。
8点20分,巴拉克接到电话,说飞机已经降落,贵宾车队马上就要离开霍巴特机场了。巴拉克最后一次检查现场。那个关着袋狼的院子仍然大门紧闭,门外有一架摄影用的升降机,升降笼高高悬于半空,一个摄影记者坐在笼里,用手势向他比了一个ok。巴拉克来到保护区正门,众多记者分列两旁等候,有《太阳报》、《堪培拉时报》、美国《基督教科学箴言报》、塔岛电视台和众多国外媒体。巴拉克和熟识的记者打了招呼,站在队伍前等候贵宾车队。突然他注意到,那个封闭院落的院门开了一道细缝,一个人挤出来,随手关紧院门,向这边招手——是那位园工哈里斯,表情惊惶失措。巴拉克情知有异,撇下这边的人群快步迎过去,低声问:“怎么啦?发生了什么意外?”
哈里斯脸色苍白,喘息着说:“全死了,二十三只全死了!”巴拉克像挨了重重一击,脑袋一下子变为空白,“肯定是被毒死的,我一刻钟前投放鲜肉时还好好的呀!肯定是肉中被下了剧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