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晨,这些年难为你了,心里一直装着这样沉重的秘密。你早该告诉我的。”
严小晨开朗地笑着,“真该早早告诉你的。真的,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事,其实当时我也是参与者之一。再说,”她认真地说,“你当时的确曾尽力救过小冬,差点把自己也赔进去。直到现在,我还清楚记得你当时累惨了的样子。”
姜元善疲倦地挥挥手,那意思是“不用安慰我”,“小冬爹妈呢,今天与大伙见面时他们在不在场?我没见到。”
姜宗周说:“不在场。小冬出事后,他们全家就都搬走了。”
姜元善不再问,继续用凝重的目光环视着河面,另外三人也不再说话。姜元善这次到河边,来到这个童年犯罪的现场,是有意要完成灵魂上的蜕变和重生。过去,他在十六七岁时,就清醒地认识到“人性本恶”;但另一方面,他又坚定地相信自己的心灵纯洁无瑕。这两种认识本身就是矛盾的,无法长期共存。现在他终于打碎了那座浮沙之塔。这虽然非常痛苦,非常失落,但其实也是好事——现在可以把他的世界观放到更为牢固的感性基础上了。
过了一会儿,他回头对父母和妻子说:“从现在开始,把那件事打个包扔到这条河里吧。”
三个人都觉得无比轻松,笑着响应:对,打个包扔到河里,一辈子再也不想它了。
回家后,屋里气氛非常轻松,特别是姚明芝,心上长年坠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轻松得都要飘起来了。小晨的外公外婆都过世了,但这儿有小晨的一大堆表亲。之前为了隐瞒那个秘密,小晨一直对这层关系守口如瓶,就连今天回乡后也是如此。现在总算可以把它卸下,扔到河里了。
姚明芝笑着对儿子说:“其实晨晨有不少表亲都在姜营,要不明天咱们办几桌,把他们都请来,补一补礼数吧。”
姜元善说:“应该的,爸妈你俩操持吧。”
姚明芝笑着说:“能有今天我太高兴了,知道不,你爸当年还找过何所长,非要你回家当平头百姓哩。”
她忽然注意到丈夫在瞪她,目光非常严厉和焦灼,似乎能把她点着。儿媳也在用同样的目光制止她。尽管一时不能理解丈夫和儿媳的用意,她还是立即噤声,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好在儿子没有注意到异常,平淡地说:“不过何所长肯定没同意,是不?”
严小晨笑着打岔,“咱们休息吧,跑了一天,二老该累了。”
姜元善也说咱们早点睡吧,今天都累了,便带上妻子去东屋了。这边姜宗周夫妇也熄灯睡觉。妻子瑞惴不安地压低声音问:“老头子,我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姜宗周没办法回答。如果真能把一切都“打包扔到河里”,那老伴儿把那件事说透并不为错。问题是,有关牛牛童年秘密的一切能否真的“打包扔到河里”。比如他们找何所长说过的话,还有后来同前主席的谈话(关于牛牛本性的三个层面),都过于锋利诛心,即使在多年之后仍有很大的杀伤力。如果让牛牛知道——知道连父母都曾对他的“邪恶本性”百般提防,恐怕不是好事。
更为关键的是,牛牛已经成了大人物了,握有决定天下安危的权柄。现在,他的任何小善细恶都会经由他的权力而被千百倍地放大。那么当父母的就更该千百倍小心,尽可能让牛牛远离阴暗。姜宗周想,老伴不一定能理解自己的这些担心,她是个标准的家庭妇女,政治智力早就完全退化了。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男人中总会有那么一类人,比如牛牛爷,比如他,虽然一生都属于草根阶层,但还是忍不住要操心那些精英才该去操心的问题;而大多草根阶层的女人都是凭本能生活,对超出她们世界的事绝不会多想一点。
明芝小声辩解:“可我看牛牛根本没在意我说的话。”
姜宗周长叹一声,也压低声音,“你以为他还是当年的牛牛啊。他就是在意,也不会表露出来。”下面的话他压到舌头底下了,“兴许他越是显得不在意,心里才越是在意。”他想和老伴儿说这些没用,就出言安慰她,也安慰自己,“牛牛越来越成熟了,跟那位外星上帝待了一年之后,更是完全成熟了。说句迷信的话,现在他已经修炼得头顶罩有佛光了。咱们根本不用再为他操心了。对了,那个上帝虽然是外星人,可我总感觉他特别亲切,特别爱护儿孙们,就像咱中国人的一个老族长。有他在上边罩着,牛牛不会出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