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药师迎上傅回鹤的眼神,坦然而笑,眉眼间带着一份邪气与张狂傲然:“傅先生,某这一生追求自在,却的确沉溺于情,被声名所累,算不得真正的无拘无束,自在飘然。”
“我自知从来不是什么完美的人,我看得破世间凡俗,却放不下种种意难平,其中最为纠葛难解的,便是阿衡。”
“莫说傅先生今日拿走的是往年七情,便是在死后取走灵魂,我黄药师也从来不看往后,只顾当下。”
“傅先生此前所说并不错,阿衡死后,我不封坟墓,挂满她的画像,江湖人皆知东邪有一位深爱的妻子,黄药师的深情因此传遍世人耳中。但与此同时,只要黄药师的名字在江湖之中,在红尘凡世,阿衡便永远会被世人提及。”
“她永远是我黄药师深爱的妻子,我不仅要我记得她,让我们的女儿记得她,也要让世人记得她而如今有一个让她活过来的机会,哪怕到最后醒来的都不是真正的阿衡,那又如何?”
“我看着她的面容,记忆中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只会越发清晰明快。”
“傅先生,对深爱之人而言,最刻骨的痛不是死别,而是后悔相遇,是遗忘。”
“也因此,在我看来,对相遇缘分的后悔,本身就是对这份情谊的侮辱,而假设他人能给自己心爱之人比自己更好的感情与生活……更是无稽之谈!”
“换句话说”
“若是因为这等虚无缥缈的假设放弃心爱之人,有朝一日梦中惊醒,想要去见她,发现她的身边站着另一个人,所谓子孙绕膝,和睦一生……那回顾自己的过去,岂不只剩下可笑与可悲?”
“这世间我不信他人会比我更爱她,更重她,所以我为何要放开她?”
傅回鹤良久不言,半晌,他抬眼看向黄药师,道:“黄岛主的交易可以做,但我要取走黄岛主几样东西。”
“原本离断斋的交易品,将会是黄岛主终身失去某样情绪或能力,但我想要用另一种方式去交易,只看黄岛主是否愿意。”
黄药师心头一震,压下心中掀起的波浪,沉声道:“傅先生请讲。”
傅回鹤站起身来,绕过长桌走出,声音平板无波:“我要抽走黄岛主过去几十年内因爱而生的喜、怒、忧、惧、爱、恶、欲,在黄岛主离开离断斋起算,将有近一年的时间感知不到这些七情的存在,一年后,将不会再有任何妨碍。”
黄药师是个极情随性到甚至任性的人,他最是知道七情对一个人的重要,若是抽走这些……
他
皱眉问道:“也就是说,随着交易的成立,我对阿衡曾经的爱意也会被抽走?”
傅回鹤做生意向来说的明明白白:“不仅是对爱侣的爱意,对女儿,弟子,朋友……黄岛主所有曾经产生的七情,都会朦胧模糊。”
黄药师坐在长桌后沉默了许久,眉眼间终于显露出纠结挣扎之色,但很快,他紧握的双拳便缓缓松开来。
“可以。”
“但我有一个请求。”
傅回鹤眼神一动:“什么?”
黄药师道:“我会在离开这里后自封桃花岛,希望一年之后,傅先生再将阿衡复生。”
……
门口的檐铃响了又响,黄药师离开,离断斋后院悄无声息地少了一棵含苞待放的桃树。
傅回鹤隐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像是攥着什么滚烫又叛逆的东西。
人们在心中烦闷举棋不定时,最常说的话,最好用的法子,总是问问自己的心。
可傅回鹤却无心可问。
但他隐隐能察觉得到,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缓缓慢慢的被剥离开来,去到他或许找得到,却再也无法触及的地方。
他想留下他,却不知该不该挽留。
傅回鹤的额头隐约渗出一层薄薄的晶莹,看上去竟像是汗。
他抬手一勾,博古架上数以千计的香盒掀开盖子,绚丽多姿的交易品朝着傅回鹤的方向汇聚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