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评判社会的不公,如同他就身处于帝国社会之中有一双透析表象的眼睛……但他真实的身份却只是一个空贼头目,他不是位于国会立法中心高楼里干净办公桌前通过落地窗俯瞰城区,而是在新南星偏僻荒漠的杀戮机甲里展望星空。
这是一种很戏剧性的反差。
“可是有些人哪怕能够自由穿梭于星际,来往各处,但仍然如同困在一个难以喘息的微末角落。而有的人即便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所在的星球,但仍然有不曾被束缚的快乐。”夏盈深吸了一口气,“可见行走的远近,眼界的宽广,其实并不能成为衡量一个人是否自由是否快乐的标准。到哪里都是囚笼,和哪怕只能在星球一隅,但却能带着期望和敬畏仰望星空,这仅在乎于心境的差别。如果不能保持一颗鲜活的心脏,那么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过是画地为牢。”
“说得很好,”雷迪尔在座舱里泛出一丝欣赏,看着因为干扰而图像有些雪花的光屏那头的夏盈,道,“那么你呢,你是依然画地为牢,还是找到了仰望星河的理由?”
这话意味深长,夏盈灵动的眸子思索了一翻,道,“以前在首都星,从小我就知道家庭在这个帝国有着不容忽视的地位,但也因此让我倍加注意自己的言行,我上最好的学校,在皇家贵族学院里学习,总有一种压抑的感觉,兴许那里的每一个同伴都知道自己的与众不同,所以每一个人和人相处也越加有着与年龄不符的稳重和谨慎。于是我努力想逃离,离开学校去往各处旅行,经过无数个星系,原本以为这样这块会快乐,至少会轻松些,但直到那天那艘接回我的星系战舰莅临那个小城市,无数人面对和他们不相符的另一个世界惊如鸟兽,我才明白,尽管我似乎可以看到远方的康庄坦途,但我自出身以来就背负的背景和宿命,让我注定只能走向越来越狭窄的隘口,所以你说我有没有画地为牢?这是肯定的,因为我心总是不自由。”
“也许人就是这样,不经历痛苦和磨难,永远不知道活着的意义。兴许是飞船失事,也许是摄影师吕明的死,更也有可能是这种死里逃生的经历,更让我觉得活在当下的意义所在,可笑的是以往我走遍整个星系都找不到什么是自由,但此时在沙原奔波,却感觉此刻自由的宝贵。以往我一直在追寻的,兴许就是这样一场生离死别般的苦难。”
林海看着这个似乎从天上坠落下来如同一段苇草般的帝国偶像,轻声道,“后悔吗?”
夏盈轻摇螓首,“谈不上什么后悔,因为这本就是无法去抗拒的不是么,但这样的经历弥足珍贵,那些处身于帝国高层的大人物成天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亦或者一些出类拔萃的青年人表面看上去见多识广,但未必清楚经历过真正的苦难,真正的苦难能够打破一切的虚伪和自命不凡。所以这样的一段经历,如果最后侥幸没有长眠于此,那么应该是一段至此很宝贵的人生经验。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被造物主这样眷顾,不是吗?”
林海沉默寡言下去,夏盈扭头凝视他道,“我不是什么可以一眼看透人心的人,也不是被媒体包裹被外界吹捧的什么女神,但我至少不算笨,我不能第一眼看清楚人是善是恶,然而还是有长这么大积累起来察其言观其行,了解一个我想了解人的微末能力。林海,和你从误会到认识,我不知道你曾经经历了什么,但我却能看到你的眼神,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是这样平静里蕴藏波澜,你所经历的苦难,兴许我并不了解,但我知道所有的苦难都会是一种财富,兴许有一天会推动你,攀向一个你自己都没有办法想象的高峰。”
林海的处变不惊,甚至在货舱竟然敢于和李逸风那样的存在所敌对,更那般让李逸风狼狈不堪,再到飞船失事之后,面对柯恩工人党的冷静,面对空贼的奋力战斗,再到眼前他们逃出生天的这一刻,夏盈若是说再不了解林海,未免就有些自欺欺人了,他在逆境之中求生的本能,这并不是一个普通人可以轻而易举做到的。
回想这一路过来,若不是因为有林海,他们或许早就死了,或已经成了柯恩工人党的阶下囚,更不可能像是现在这样,著名空贼头目雷迪尔竟然和他们结成了同盟,共同进退。
夏盈并不知道林海能做到什么,但他委实能做的已经比普通人多了太多了。
而她所看到的并不仅仅是这些表面,她所看到的只是一个男人,宛如一头披星戴月的雪原狼,在凛冽的风霜中奋力的求生求存,这不是天生的贵族仿佛遭遇的偶然灾难所致,这是一种仿佛自打出生就必须如此求生存的本能。
夏盈不止一次见过他在内心波涛汹涌之下外表平静无波,心理学上讲这种行为大多代表着一种极强近乎于偏执的自我保护,大多来源于人曾经所遭遇的苦难。
夏盈不清楚眼前这个男人曾经经历了怎样的苦难悲痛,遭到了外部环境怎样铺天盖地的排斥和打击,才能让这个年轻男人习惯于把苦涩和波澜死死压制在内心,用这样一种疏离和冷漠将自己和外界隔绝起来。
看到林海坚韧但略微有些单薄的背影,夏盈莫名有些辛酸,她的手微微回收挡在了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