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山巅时,我曾问及你的道。”

“你说,你的道是剑。”

“兵戈万千,剑为君子之兵。然兵戈之器,铸于人手,也塑于人心。”

“阿雪,记住。”晏鸿音的视线掠过陆纲的尸体,落到远处黑暗幽静的树林中,“无情为道,绝情为魔,你可以以剑为道,诚于剑。”

“但永远不要忘记,你不是剑,而是人,诚于剑前,先诚于人。”

“红尘七情六欲可以淡漠,不可断绝。”

晏鸿音想起九岁那年绣春刀上绽开的黑红色血花,以及落在自己头顶上温热呵护的掌心。

“……你走的是人间无情道,而非邪魔绝情路。”

西门吹雪只觉得耳边纷乱的嗡鸣声渐渐落下,他好似又能感觉到雪花落在脸颊上的凉意,感受到身侧师长的暖意支撑。

他唤道:“……师父?”

晏鸿音顿了顿,她曾经对玉罗刹说绝不会收西门吹雪为徒,此时却终究“嗯”了一声,应下了这段师徒缘分。

晏鸿音蹲下身子,将西门吹雪拢在怀中。

孩童的身体一下子软了下来,剧烈的疼痛开始从每一条经脉、每一寸肌肉处蔓延开来。

晏鸿音将西门吹雪抱在怀中,在她转身之际,西门吹雪最后看向身后那逐渐被雪一点点覆盖的尸体。

“生而为人,便应当对天地生死心存敬畏。你可以视自己的生死于度外,去追寻朝闻道夕死可矣的不悔,但身为我的弟子,你决不能将世间性命视为蝼蚁,理所当然去审判他人生死。”

“恶人不该杀吗?”西门吹雪低垂下眼帘,抿着唇角。

“大奸大恶之人,该杀;小奸小恶之人,当惩。”晏鸿音抱着西门吹雪缓缓走在归家的路上,她的手温柔地搭着西门吹雪的脊背,纷纷扬扬的雪花在未接触到孩童之时便被内力化为雾气,声音却是极轻,极缓,极冷,“执剑者,不可妄杀,不可滥杀,不可弑杀。”

西门吹雪的眼底深处燃起一抹奇特的光亮,似火焰,又似道种。

“师父,无情道……是什么?”

“是以相同的眼光去看待世间万物,哪怕一棵草与一粒尘,一城命与一个人。”

无情道是这世上最难证的道,亦是最易破的道。

无心者绝情入魔沦为邪道,有心者情丝系于一点道心溃散。

她的师父、母亲,曾以对天下苍生的博爱怜惜入道,发誓铲除世间魑魅魍魉,又以放下男女小爱得证宗师大圆满。

晏鸿音不知道那个惊才绝艳的女子最终牵挂的那一点是男女遗憾之爱,还是母子舔犊之情,但她无疑将她所能给出的所有,都尽数给了她的女儿。

就像她临终前握着她的手,第一次在她面前笑的灿烂开怀——哪怕面上戴着面具,晏鸿音那时也觉得,她一定是一个极美丽极美的存在。

也正是因为那个笑容,晏鸿音毅然接手了她所留下的锦衣卫,背负起她的誓言,决不允许锦衣卫被魑魅魍魉之人利用,沦为蝇营狗苟之流。

晏鸿音想起记忆中的那抹身影,在黑夜中无声勾唇:“无情,是博爱。”

“阿雪,你将要走的未来,是一条孤独而寒冷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