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要么这封信是有人冒充沈清澜写下,要么就是沈清澜着人代笔。

宣真摩挲侧下方的徽印,确认这的确是沈清澜的私印所盖,就算不慎让他人偷摸了去,那他人应当也不该知晓信里提及的这些细节,所以这封信应当是沈清澜着人代笔。可这两兄弟写信是偷偷往来,为着谨慎,沈清澜应当不会轻易让他人知晓这桩联系,更莫说代笔。

宣真察觉此间有异常,不动声色地合上信,抬眼见沈鹊白安静地掉着泪,总算哭了出来。他将信塞到沈鹊白怀里,用它烘着这团半死不活的小人。

“你的喉咙是因为被重掐又呛了冰水,加上受惊过度,伤着了,但先生找的大夫十分厉害,只要你乖乖配合,肯定能恢复如初。”宣真抚着沈鹊白的头,语气温和,“把你从湖里捞出来的人是个酒鬼,要我为他往后的所有美酒付账,以此作为救你的报答,臭大夫更是收了先生白银十万当诊金。这两笔账都得算在你头上,债还清之前,你这条小命都归先生。”

沈鹊白听出这话中的庇护和安抚,沉默半晌,终于有了动作。他将靠床的手蹭出被窝,这一点动作就让他浑身各处都细细麻麻的疼。他忍住,在宣真腿上写字,写了一半才惊觉先生的腿可能没有知觉,这样是否会挑开先生的心伤?

他不安地看向先生,但先生没有责怪,摊开手心,示意他写在上面,是歪歪扭扭的“连累”二字。

“不必担心。”宣真笑了笑,反手扣住他的手,“沈五死了,沈鹊白还活着,梧桐书院栖得下你这只小鹊。先生教你读书习字四年,知你聪慧过人,机灵懂事。你在书院年纪最小,但一把字写得最韧最硬,所以先生更信你是块铁木。”

宣真顿了顿,语气微沉,“人若沉溺梦魇,就是个死,你要站起来,黄泉路还是通天道,你都得往前走。”

是,我得往前走。

沈鹊白看着宣先生俊秀温和的脸,仿佛看见那棵老去的桂树,她本可以不那么痛,但她不要悄无声息地被灭口,更不要他不幸死于“伤寒”,所以她嘶吼着将自己烧烂。

嬷嬷,我还活着。沈鹊白破碎的目光穿过宣真温和的眼,散到窗外的雪声中。

我会站起来。

沈鹊白念头通了,但心中说话只需三分力气,手头做事却要十分。他在床上躺到开春,中间夜夜难眠,常常梦魇,醒来后便要哭得撕心裂肺。宣真担心他的嗓子,雷打不动地哄着他,用残废的腿做这只小鹊的扶木,左右肩上全是被咬出来的血印。

每当沈鹊白用湿润可怜的眼向他道歉,他便温柔地笑一笑,随口似的说:“阿九,醒了啊?”

沈鹊白醒了。他睁开眼,抬手摸到一片冰凉,床榻外侧空置,幸好祝鹤行不在。他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却听到窗外的铁架响了一声,那白鹰咕一声就没了下文。

沈鹊白猛地翻身坐起来,瞪着窗的方向直到眼酸,反手抄起枕头。

祝鹤行正在用眼神教育铁架上的白鹰,身后门声撞开,更高挑的白鸟赤脚跑出来,怀里抱着个枕头,看样子是要跑到别处去。

还没回门,新王妃就要分房睡?明瑄殿下受不得这委屈,说:“琼仙苑没有空房哦。”

沈鹊白说:“我去其他院子睡。”

“其他院子的人见自家王妃落榻院内,夜间也无需睡了,他们明儿还得早起做事,你这是造活孽。”祝鹤行责怪般地嗔他一眼,“同我闹脾气,也别搅扰无辜。”

夏风热烘烘的,沈鹊白脑门还浸着汗,月色下水淋淋的,亮堂。他说:“那我去花坞房里睡。”

祝鹤行觉得不好,“那花坞呢?”

沈鹊白毫无道德,“她睡房顶。”

“可行,但不妥。你今夜跑去丫头房中睡,明早旁人见我就像看菠菜,绿得很新鲜。”祝鹤行抬指推开凑到脸边的娇娇,看着沈鹊白,语气怪宠溺的,“我虽脾性好,但是个男人都受不得这气。”

沈鹊白磨牙,“我去客栈。”

“这和回娘家有什么区别?”祝鹤行微微蹙眉,分外委屈,“好鹊白,等回门那日,你要我怎么和岳父交代?”

沈鹊白被堵得气恼,转身进了屋。祝鹤行眉梢微挑,上前几步就要进屋,沈鹊白却突然从屏风后蹿出来,牛犊似的yu严树将他逼后。祝鹤行脚跟一空,已经踩到廊下的小阶,这只生闷气的鹊伸开只翅膀,将他戳了下去。

“看我梦中一场戏,君也得给赏钱。”沈鹊白居高临下地刮了他一眼,抱着枕头又进屋了。

祝鹤行站在阶下,看着房门“砰”的紧闭,竟是被鹊占鹤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