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柯恩,因为常年苦行,而且专去偏僻穷困的地方,所以对于这些穷人倒是更能理解一些。他知道让这些贫民因为被蝗虫咬伤就去教堂,那基本是不太可能的,除非说要发粮食,他们倒是会马上去。至于身上的伤蝗虫咬伤算什么呢,断胳膊断腿他们也只能忍受,因为买不起圣水啊。
所以柯恩索性自己来贫民区走一趟,还可以顺手给他们治治别的病不用想,教堂的人过来,肯定只让被蝗虫咬伤的人过去,对于其它伤病是不会管的。
虽然圣光只能治病不可疗饥,但治了自是好过没治,何况柯恩穿着红衣主教的长袍,可不只是治些疥疮风寒之类的小病,连腿脚不便的、痨瘠咳嗽的也都治过去,顿时被贫民区众人视作了神之化身一般,对他的询问自然也是恭恭敬敬,无有不答。
当时蝗虫飞进圣城,确实在这里落了一片,也有孩子被咬伤的,但并没人觉得有什么异常。这种地方蝇鼠遍地,小孩子被老鼠啃掉耳朵都是有的,相比之下,被蝗虫咬几下倒是轻的,绝大多数都是无事,甚至几天过去,伤口都结痂了。只有一家有个两个月大的婴儿昨日死了,但因为生下来就一副营养不良的瘦弱样子,倒也不好说是被蝗虫咬了死的,还是本来就养不活。
柯恩走了小半个贫民区,发现这里落下的似乎都是普通蝗虫,竟没有人见过变异的,便是被咬也都是小小皮肉伤,不像那个倒霉牧师,被变异蝗虫一口下去,那血洞能插进半截手指头……
这只是巧合吗?贫民区没有变异蝗虫,总不会是蝗虫可怜这些贫民吧?那就太笑话了。
柯恩正在沉思,忽然听到一声欣喜的声音:“老师!”
他一抬头,看见的是一个穿着破烂灰袍的人,乍一看还以为贫民区哪间破土房里钻出来的。但是那张脸,还有灰尘都掩不住灿烂颜色的金发,都让柯恩一眼就认了出来:“安东尼?”他的学生不是在长云领吗?怎么出现在圣城,还这么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看起来比当初跟着他出去苦行都惨一点似的……
安东尼这一路,真的是一言难尽。
当初他跟着柯恩出外苦行,什么穷苦偏僻的地方都去过,但是只要有教堂的地方,无不是对他们毕恭毕敬,恨不得山珍海味,尽其所有地招待,只是柯恩从不在意那些享受,在外只吃黑面包和蔬菜,不饮酒只喝水,偶尔有一块咸肉或一杯牛奶,就算是打牙祭了。
这种饮食清苦惯了,倒也不觉得怎样。可是这一年多他在长云领吃的可不是这些东西长云领如今连奴隶都不大吃黑面包了,白面包当然还不是人人都能享受的,但烤土豆红薯和加了土豆淀粉的面包都是好的,更不用说粉条、蒸饼……总之现在再吃黑面包,安东尼都觉得自己有些难以忍受那股子酸唧唧的味儿,以及加了锯末以后宛如石头的口感了。
至于菜,那就更别提了,在长云领有海鲜盐,有烧烤粉,有甜菜糖安东尼必须得让自己忘记那些东西,才能吃得下去水煮蔬菜。
他不禁想道:教义上头还是有些道理的,享乐确实就是堕落,而人一旦堕落,再想爬起来可太不容易了。
不过安东尼到底是苦过十几年的,食物再怎么难以下口也是小问题,让他难受的,是他这一路走过来,遇到的那些教堂,和教堂里的神官。
当初他在那个小领地,烧死了那个魔化的牧师,又把教堂里的存粮拿出来分给平民。因为粮食不够,他还向当地的领主软硬兼施地又要了一些。
可是分配的结果却并不那么如人意:有人觉得自己平日对教堂供奉勤快,拿到的粮食却与没钱供奉的人一样多,未免太不公平;有人却觉得既然是施舍,当然应该按人头分,自己家里人多,就该多得,何况他是男人,哪怕他平日里游手好闲,也不该比勤快的寡妇拿到的粮食少。
甚至还有人在发下粮食之后,去偷抢别人的……
安东尼简直焦头烂额。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些人对于教堂的怨恨都是牧师的错,他是个魔鬼,却隐瞒身份藏在教堂里,主发怒了才降下灾祸。
虽然主是为了惩罚这个牧师,可是最后受苦挨饿的还是他们啊。现在他们的粮食根本不够熬过这个冬天,怎么办?
安东尼试图向他们宣讲互助互爱,建设家园什么的,但是根本没人听。所有的人都指望着他,甚至他们觉得这位远道而来的神官是主派下来拯救他们的,所以他一定能变出粮食来,就像教义里说的,某位教皇曾经用两个饼,喂饱了一个城市。
虽然这位年轻神官并不是教皇,但他们也不是一个城市那么多人啊。
安东尼简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的确想过去相邻领地的教堂借粮,但那些人根本不相信,以为他是找借口要离开。有人跪下来抱着他的腿哭求,有人不知道是什么逻辑,竟然在这时候埋怨他不该烧死原来的牧师,否则教堂里不会只剩下这么点粮食……
这是安东尼从来没遇到过的。以前他跟着老师苦行的时候,走到哪里,那些平民不是对他们感恩戴德,尊敬无比呢?为什么现在他给他们发粮食,反而招惹了他们的不满和怀疑?
安东尼想说这是因为信仰的崩塌因为一个神官魔化,让平民们不再信任教堂,自然也就不信任他。可是假如没有信仰了,为什么这些人又指望着他能变出粮食来,而且真心实意地相信他有这个能力?
他想不明白,但他确实变不出粮食来,所以他只能顶着这些人的谩骂和诅咒,去了邻近的教区。他想等他带着粮食回来,他们应该就会明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