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诸神后裔 拾月光 3056 字 2023-05-08

说话间,她的余光瞥见契书上的血字在弹跳,慢慢地在组成一个凄厉的大字。她的眼皮一跳,耳边响起包租公的尖叫:“跑,跑啊!”

契书婆浑身一个激灵,还未弄清发生了什么,本能地丢下人皮就跑,然而那张人皮竟然紧追着她不放,只见上面的血字已经写成,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死”字。

被人皮血契贴到后背的一瞬,契书婆来不及惨叫,便炸成了一团肉泥。

她竟被自己的能力反噬而死。

祁渊身上溅满了血肉——在四天前,他还是会对着尸体呕吐的人——而现在,他漠然的脸上只有一点嫌弃,随手擦掉了眼睛上的血,双手抓着身上的束缚用力一扯,将包租公的盒子房撕得粉碎。

包租公吓得面色如土,转身就跑,祁渊没有追,只是拾起地上一块石子,猛地朝他掷去。这一击的威力远胜枪炮,快准狠地打断了包租公的腿。

“等、等等!不关我的事,我都是被那臭婆娘胁迫的呀!”包租公拖着断腿,跪地求饶,“我是人类,我是人类,你从来不杀人类的,别杀我……”

祁渊沉默地看向包租公的脸,丑陋、愚蠢、狰狞,然而的确是一张人类的脸。和上一次不同,这次他虽然感到龙血的躁动,但只要他愿意,还是能够控制住自己。

只要他愿意。

“求您了,我是无辜的,您看看我这脸上、身上的伤,全是被那婆娘打的……放我一命,我以后真的不干坏事儿了,我发誓!”包租公连连求饶,涕泗横流。

和失去理智的堕种不一样,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已经在无意间杀死了一个人,如果再亲自动手杀第二个,那沾到身上的污血就再也无法洗净了吧?

祁渊想了想,捡起那张人皮契书,在他的操控下,血字不断地扭曲变化,组成了新的内容。他将契书递给包租公,“在这里签字,按照这份契约,一旦你再伤害别人,就会像你的妻子一样死无全尸。我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以后要好好做人。”

“好,好,我一定好好做人……”包租公满脸悔恨,又感激地握着祁渊的手,不住地亲吻他的手背。他在契书上签好字,然后一瘸一拐地跑远了。那张人皮血契就吊在他的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如随时会坠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叶盏在暗中观察,觉得很有意思。“签订契约”显然是契书婆的特殊能力,祁渊是怎么做到改变契约上的内容的?他又想到前不久,他发情期的时候,也是祁渊在他的脑门上画了个印记,发情期的症状就缓解了。

果然,他的能力不止是操控风那么简单,叶盏若有所思,继续跟着祁渊的回忆前进。

祁渊走入损毁的飞行器,准备找一点干粮和装备带在身上。虽然暂时摆脱了危机,可他又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只有吃饱肚子才能坚持下去,才几天时间,祁渊就已经深深地了解这一点,他摸黑进了后厨,看看能不能找到点食物。

后厨常年散发着恶臭难闻的气味,所以他从来没有进去过。一推开门,就听到苍蝇嗡嗡的声响,祁渊捂住口鼻,眯起眼睛,寻到了开关。

啪,灯亮了。

祁渊的瞳孔缩了一下,一具尸体映入他的眼帘。

那是一具被钩子钉着脚后跟,倒挂在墙上的,人类的尸体。血全部从脖子里放走了,尸体苍白无血色,缺了一条大腿。

祁渊的眼珠一错,看到了料理台上的案板,码着被剁成小块的肉,和一根连着经络的腿骨。再旁边,是一口肮脏的煮锅,再旁边的地上,一堆人骨……所有的一切都说明了一件事,这几天包租公和契书婆给他吃的,根本就是人肉。

怪不得他第一次吃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吐出来,原来不是因为太过腥臊,而是他的身体本能地拒绝吞噬同类。

当时他们说,这些都是猪肉……太可笑了,这里怎么会有猪肉,可是他就那样轻易地相信了,然后张开嘴,咀嚼、吞咽、咀嚼、吞咽……

祁渊的胃部痉挛,泛起强烈的呕吐冲动,然而一天没进食,自然什么都吐不出。他只能痛苦地蜷起身体,用手指抠进嗓子眼,自虐一般地想要挖出点什么来。喉咙被抠出了血,然而只呕出酸水和胆汁。不可能的,吃下去的早就被他消化,那些罪孽已经融入他的骨血,成了他的一部分。

好脏,从头到尾、由里及外地脏透了,他无声地哭着,嗓子哑了,张开嘴只能发出撕心裂肺的喘息声。他疯狂地砸碎了厨房里的一切东西,毁了飞行器,挖很深的坑掩埋那具残缺的尸体,他越是挖土,就挖出越来越多的人骨,简直像是在往地狱开掘,一层两层十八层……

最后,除了他自己也没什么能毁坏的了,祁渊呆呆地靠坐在飞行器的废墟上,目之所见只有一片荒凉残酷的大地。夜风吹得他很冷,只好蜷缩起来抱着自己的膝盖,就像等待叶盏回来时那样,只在这个世界占据一个很小的角落,不伤害任何人,很乖很乖地等着。

然而他已经崩溃了,他意识到不会有人来了。这几天努力地自我欺骗,自我鼓励,攒起的小小愿景,全都碎成了渣滓。也许契书婆说得对,他等的人不会再回来,他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已经走了,反正已经不要他了。他就被丢在这个地方,所有人都想他死,他也根本不想活了。

叶盏心痛得不行,却什么都不能做,他听到少年压抑的哭声,听到他绝望地喊自己的名字,简直五内俱焚。五年前的自责和愧疚重新淹没他的心,快把他逼疯了。

一个人要吃多少苦,才能真正地长大啊,要是他心爱的少年不曾经历过这些就好了,要是能把所有悲伤的、不幸的记忆全部清除就好了。如果能剔除这些使他的心破碎的东西,是不是他想念的那个孩子也会回来了?

叶盏的心跳加速,抑制不住地产生了邪恶的念头:事实上,他现在恰好有能力,来完成这件事。修改和删减一些记忆,也就意味着,把现在这个祁渊,还原成过去那个让他怀念的祁渊。

叶盏说不清楚自己对现在这个祁渊的感觉,他不喜欢他身上的压迫感,讨厌他的强硬手腕和掌控欲,畏惧那种过分炽烈的情感,害怕会足践烈火,引火烧身。可是他无法否认,他也享受着被爱的感觉,也会为那家伙身上的绝望和疯狂怦然心动,每次一靠近他,他就会软弱、妥协、言不由衷。他不喜欢过于复杂的情感,也知道自己不善于处理,过去他会逃跑,可现在他似乎逃不了了。

但对于过去的那个祁渊,只有17岁的一张白纸的祁渊,他就可以单纯地喜欢着、怜爱着,也可以拼上自己的性命去保护他,也可以不带一丝杂念地去亲吻他尚还稚嫩的脸颊。

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他面前,只要稍稍地对祁渊的记忆做一些修改,他就可以摆脱那段复杂而疲惫的关系,回到最初最单纯的模样。对于祁渊来说,忘掉这些惨痛的记忆,等于是卸下了重担,会活得轻松许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