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姓少将依然满脸迷茫,一言不发,忽然举起手臂,笔直地指向城内某个方向。祁臻神色一凛,“走,去看看。”
他一动,四个侍卫立刻跟上,叶盏也闲闲地吊在后头。很快,靠近城门处,他们居然看到了第二个侍卫,她的神色和第一个呆头鹅如出一辙,同样举着手臂,为他们指明道路。
这一次,祁臻依然没有犹豫地迈出步伐,通过十余个侍卫一路的指引,他们来到了废墟深处。没有人比祁臻更熟悉玄城的每一个角落,他只是略微一看四周的断壁残垣,便判断出:“这是祁家的旧宅。”
“是哦……”叶盏踢开了一块云杉板,看到了一排熟悉的黑白琴键,一脚踩上去,钢琴发出变形的曲调,“这不是祁守心的钢琴嘛,以前还不让我碰,说比一百个我都值钱……”
他边低头边走路,险些一头撞上前面的龙寅——他们不知为何停下了脚步,默默地望着前方。叶盏抬头一看,也是浑身一僵。
祁渊孤身一人,站在这一片废墟的中央,单手持着一个相机,镜头对准他们,正在录像。他似乎已经不再惧怕任何危险,居然保持着人形,只是黑发不再齐整,有凌乱的几丝散落在额上颊边。他的双瞳是浓墨重彩的深红色,只是里面没有一丝疯狂暴戾的痕迹,反而平静如死水。甚至连身上穿着的衣服,都是他平时穿的那套:黑衬衫,不系领带,修身的长裤,裤脚扎在靴子里。不知道的人,说不定还会以为他是来玄城遗址参观的游客。
游客……说起来,他身上那种漫不经心的,仿佛这一切都与己无关的姿态,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扎眼。侍卫们已经戒备地举起了武器,他也仍然只是调转了镜头,对准了叶盏的脸。
他慢慢地做了三个口型,似乎是在说:“笑一个。”
叶盏笑不出来,他看到了这副平静下的巨大旋涡。他觉得祁渊大概真的已经疯了——在独自面对整个海洋的侵蚀后,在昔日的家园毁灭后,在面对了源意识时时刻刻的污染后,大概也没人能保持清醒。
“你在拍什么?”叶盏问。他努力保持声音的平稳,不让颤抖的尾音出卖自己的情绪。
“结局。”
“谁的结局?”祁臻忽然问。
祁渊看了他一眼,没有作答,而是将相机放在了一边的石头上,将镜头对准了自己。
“我相信,这不是玄城的结局。”祁臻于是自顾自地说下去,“因为龙的子嗣还在,我们迟早会回到这里重建家园。孩子,是你救了他们,你是玄城当之无愧的英雄。燙淉”
祁渊很客气地点头:“嗯,这是我应该做的。”
“你总是关心别人过多,忽略了你自己。”祁臻的神情关切,露出父亲的慈爱,“你消耗了太多力量,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我感到你现在的状态非常危险,你失去了对自我的掌控力。”
“有吗?”祁渊望了望天,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可是我感觉很好。的确,之前我脑海里的争论永无止境,但是现在都安静下来了,”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感觉很好。”
“不要试图瞒过父亲的眼睛,这双老眼或许已经昏花,但始终关注着自己的孩子,”祁臻摇了摇头,慈爱地说,“小渊,我知道你正在受到源意识的困扰。我来这里,正是为了帮助你。”
“帮助我?怎么帮?”
“我有与源意识沟通的办法。”祁臻道,“你是绝无仅有的凡躯成神,半道飞升,自然会有与龙性本能相悖的地方。我用了几十年的时间来研究我们的血脉渊源,从很年轻的时候我就能与祖先对话。”
“假使你真的能和我脑袋里那堆东西交流,你打算说服他们干什么?”祁渊淡漠地问,“或者说,你最后想要留下的,是一条真正的龙,还是你的‘儿子’祁渊?”
“我不做选择。我希望两个都留下。”祁臻慢慢上前一步,他身后的四个侍卫,于是也谨慎地靠近一步。
正是这骤然缩短的距离,让祁渊警戒起来,他冷冷道:“都退开。那位白衣的小姐,不管你口袋里是枪还是符咒,都请放回去,龙寅,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剜掉你的眼睛。”
被点名的几人皆感到一股可怕的威压,不自觉地后撤几步,这下唯独叶盏孤身一人站在原地,不自在地前看看后看看。祁渊瞥了他一眼:“叶盏,你到我身后来。”
叶盏咽了口口水,此刻连他都不能确定,在祁渊被源意识肆虐过的精神世界中,还剩下几分理智。但他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向他的Alpha走去。
“叶盏。”身后的祁臻城主忽然叫了他一声。
叶盏回望,祁臻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给予他深深的凝望,仿佛把什么沉重的东西交付在他的肩头。叶盏朝他眨了眨眼。
他走到祁渊身前,自然地伸手替他理了理头发。男人低头,赤眸凛冽,瞳孔几乎是野兽般的竖线,看不出一丝人类的情感。两人同样很快地交换了一个目光,叶盏朝他吐了吐舌头。
祁渊仿佛没有看见,沉声问道:“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站在我这一边吗?”
“当然,你可是我的Alpha啊。”叶盏亲昵地伸出双臂,绕过祁渊的肩背,压得他弯下高傲的头颅,抿起的嘴唇得到一个炽热的吻。
安心的话音,熟悉的气息,熨帖的温度……脑海中狂乱的杂音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祁渊垂下眼睫,舒适地放松身体,依靠在叶盏的肩头,咻闻Omega让人迷乱的气息。
叶盏于是默默地收拢手臂,束紧他结实的背肌,直到两颗心隔着胸膛彼此共鸣。他的手指曲起,轻轻敲着Alpha突出的一截脊骨,倒数三二一。
那边祁臻已经按捺不住,喝道:“叶盏!就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