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兰还以为小孙女淋雨不舒服,赶忙熬了一锅姜茶,端着让沈星禾喝了。
“多喝点,不然明天感冒。这姜茶我也给小陆送过去了……”
“咳咳咳——”
沈星禾忽的剧烈咳嗽起来,一张小脸也涨得通红。
周兰顾不上说闲话,匆匆给沈星禾找了纸巾。
……
这一晚上沈星禾也没睡好,做了一晚上的梦。
梦里有陆时,也有自己。
在梦里,她还是那个自信张扬的女孩。
沈星禾站在花田中,踮着脚尖为陆时跳舞。
沈星禾最后是被窗口的鸟啼吵醒的。
下了一天一夜的天空终于放晴,
窗纱拉开,沈星禾一双惺忪睡眼倏然睁大。
有人在她窗外放了一株白色的小铃兰。
白色的花瓣上还沾有水珠,在光下泛着淡淡的的光泽。
旁边还有一张小纸条,是沈星禾熟悉的字迹——
别气了,给你看小花。
护士帮忙打了镇定剂,病人家属也在赶来的路上。
笨重的轮椅抵在墙边,是防御的姿势。
兴许是方才被姜若烟吓到了,沈星禾并不敢靠近人,只远远看着,不敢往前。
“抱歉,我……”
有人推房而入。
沈星禾跟着转身。
男人气息还未喘匀,身上的衬衫皱巴巴的。
四目相对,沈星禾倏地心跳骤紧。
她瞳孔微缩。怎么也想不到来人会是唐思洲。
除了上次差点将唐思洲当成尾随变态的乌龙之外,沈星禾一直对对方的印象极好。
她木讷坐在轮椅上,女孩双眼瞪圆。
在看见唐思洲身后跟着探头的孟昭时,沈星禾脸上的错愕更甚。
“……孟,孟医生?”
沈星禾面上流露出些许愕然,说话都不甚清楚。
孟昭窘迫回以一笑,额上还覆有薄汗。
他也是在路上才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自己还未消化完,就被好友拎着过来当苦力了。
“我们当中,星禾就和你最熟了。”
沉吟半晌,唐思洲最终还是将好友拉了过来,“有认识的人在身边,她可能会……会安心些。”
事实证明,唐思洲的决定是对的。
可惜沈星禾也就安心了十分钟。
在听到自己不是沈父沈母亲生的那一刻,沈星禾显而易见、不那么镇定了。
女孩面上少见的冷淡和疏离。
“不可能,后天就是我生日。”
沈星禾斩钉截铁,胸腔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
她仰头看向唐思洲,一字一顿。
“唐先生,我理解您母亲因为女儿被拐心情难过,但是我不可能……不可能是那个人。”
深吸口气,沈星禾才将话说完。
她定定盯着唐思洲。
片刻,又毫不犹豫推门而出。
阳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大片日光落在她肩上。
沈星禾却恍若未觉。
“这是你之前在福利院的资料。”
“还有你父母收养你的手续,时间地点年龄都对上了。我最近也走访了你之前的老家……”
唐思洲的声音犹在耳边,一遍又一遍回响。
沈星禾双眉紧拢,纤长的手指紧紧掐着手心。
似乎在提醒自己这不是在梦中。
医院门口车水马龙,此起彼伏的鸣笛声在沈星禾耳边骤然回响,短暂拽回了她的思绪。
沈星禾被簇拥在拥挤之中,双目放空,茫然无措。
眼睛追随着一辆又一辆来往的出租车,最后却全都失望而归。
周兰并不在车上。
沈星禾失望垂眸,掐着的手心渐渐有血丝沁出。
“我们之前和你奶奶联系过,她也同意我们和你见面。”
唐思洲最后一句话犹如惊雷,瞬间碾碎了沈星禾所有的侥幸。
她突然想到……今早上车前,奶奶好几次盯着自己欲言又止,老人眼中满是躲闪和迟疑。
那时沈星禾不解,现在却全都懂了。
所有的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她未曾发觉而已。
沈星禾像是被关在一个透明的密闭容器。
呼吸困难,胸腔发堵。
所有人都能看见她的一言一行,只除了她自己。
鸣笛还在继续。
沈星禾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播着周兰的电话,可惜始终无人接听。
身后渐渐有脚步声迫近。
沈星禾下意识想要推着轮椅离开,却还是慢了一步。
唐思洲抬手将人拦下。
男人脸上不复之前见到的镇静和泰然,只余一腔慌乱。
“我让司机送你回家。”
沈星禾冷声拒绝:“不用。”
唐思洲盯着人看了半晌,最后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星禾,别让你奶奶担心你。”
……
……
左脚还肿着,陆时不想来回折腾,索性窝在院子的糖椅悠闲。
午后的阳光仿若带着醉意,熏得一院的花花草草都醉熏熏的。蒲扇盖在头顶,挡住了恼人的视线。
自从上回闯祸,肉包最近老了不少。
看见漂亮的小狗狗也不急着扑过去要和人家做朋友,只晒着太阳,躲在陆时脚边打着小盹。
呼噜声时不时在院内响起。
祁煜打来电话时,陆时还没睡醒。
少年睁着一双惺忪睡眼,语气谈不上友善,隔着距离都能感觉到他的起床气。
“……有事?”
对面闹哄哄的。
耳朵不得清净。
陆时抬手捏住眉心,却在听见好友下一句时,整个人登时坐直身子。
“你说什么,你们来海城了?!”
纨绔子弟,出门都是呼朋唤友的。
陆时一听对面的吵闹就心烦,他淡声拒绝。
“后天有事,去不了。”
他还记得后天是沈星禾的生日。
祁煜不依不挠,朝着电话嚷嚷。
“后天有事和现在有关系吗?我等会过去接你,保证明天完完全全给你送回去,行吗?”
许久未见朋友,陆时有片刻的松动。
手机传来祁煜鬼哭狼嚎的声音
他本来就不要脸,一听有希望,撒泼打滚,什么招都使上了。
“陆哥,我们都多久没见面了,再不聚就开学了。”
“而且爷爷奶奶不是出门玩了吗,你一个人在家有什么事啊……”
“……卧槽陆时,你后天不会是和隔壁那个小姑娘有约吗,你们真在一起了?”
陆时稍怔,随即轻笑:“怎么可能?”
簌簌落叶从枝间飘下,落了一地的狼藉。
阳光叠在上头,晕染了整个夏季。
……
站在马路中间和唐思洲僵持不是方法,最后两人各退一步。
沈星禾独自坐着出租车离开。
窗外映着熟悉的景色,沈星禾却无暇欣赏。
只怔怔盯着窗口发愣。
人在极度的震惊之后,是无尽的空洞。
手机没有任何新消息新来电,和唐思洲所说的差不多,奶奶之前就知道了一切。
所有的迹象都像是一个拒绝的符号。
喉咙苦涩,沈星禾低眉垂眸,视线不经意从手腕掠过。
那一处还留着一道淡淡的红痕,是刚刚姜若烟留下的。
“囡囡,你就是我的囡囡,我不会认错的!”
女人一遍接着一遍重复着同一句话。
如果不是当时医生及时将人拉开,沈星禾可能真的脱不开身。
她轻轻吸了鼻子,前头司机透过后视镜窥见,还好心递了纸巾过来。
“谢谢。”
“客气。”司机笑笑,又提醒,“后座有矿泉水,需要的话可以用。”
“好。”
沈星禾的情绪渐渐稳定。
司机大叔握着方向盘,笑呵呵劝慰。
“小孩子,没什么困难过不去的。再不济还能回家呢,回家吃上几口热腾腾的饺子,什么坎都过去了。”
司机乐呵乐呵的,一看就是乐观的性子。
沈星禾垂首苦笑。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
出租车只能到巷口,再往里就进不去了。
白墙绿瓦,青石板路上还铺着一层薄薄的苔藓。
每次奶奶推着沈星禾路过,总会提醒她哪一块石板上有苔藓,下回自己走的时候要注意。
那时沈星禾总会拽着奶奶的袖子撒娇,说我有你就好啦。
现在她却什么都没了。
还是熟悉的巷子,熟悉的青石板路。
就连日光也是沈星禾熟悉的温度。
她摇着轮椅慢慢前行。
沈星禾畏惧在家里见到奶奶,更畏惧开了门,屋里却是空空如也,只有她一人的声音在大大的房子回荡。
轮椅慢慢停在半路,沈星禾忽的改了主意,临时调转方向,往陆家走去。
陆时还在家。
不管发生了什么,陆时总还在家的。
她总不会是一个人。
怀揣着最后一点希望,拼命似的,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轮椅缓慢停在陆家门前。
隔着一扇院门,沈星禾一眼就瞧见了藤椅上的陆时。
她轻轻扯了扯唇角。
少年如同初见那般,懒洋洋躺在藤椅上,慵懒、随意。
陆时正在打电话。
……
此后数十年,沈星禾永远也忘不了自己看见的那一幕。
那天阳光正好,风过林梢,她听见陆时笑着道。
“沈星禾,我怎么可能喜欢她?”
“如果不是打赌输了,我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鸟雀在空中盘旋,最后落在一处剧院门口。
透过一扇雕花彩绘玻璃,依稀能看见台上的一抹倩影。
女孩脚尖点地,精致奢华的长裙随着她的动作慢慢在空中铺陈开,犹如雨后绽放的玫瑰,娇艳而美丽。
悠扬的琴声在剧院中回响,女孩轻盈的舞姿与之相得益彰。
旋转、跳跃。
宽大的袖子在空中翻舞,似是被赋予了某种力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