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尹急声道:“好,就算姜沉鱼当了皇后得了江山,但是你呢?曦禾你不是也中了毒吗?你又不是皇后,你落得了什么好处?”
曦禾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无比悲哀,每个字都在发颤:“好处?你以为……我还想活么?”
昭尹重重一震。
曦禾笑,笑容极尽凄惨:“我不是说了?我不想活了。我本来已经疯了的,什么都忘记了,挺好的。但是,九月廿一那天我又醒了。我……恨清醒时的这种感觉……我,根本就不愿意清醒……”晶莹的泪珠,从她眼中滚落,浓密的睫毛湿湿地粘在了一起,看上去说不出的可怜,“在我疯了的那段时候,是沉鱼陪着我。对于我的疯癫,她半点不耐烦的样子都没有,依旧细心温柔地照顾我,给我梳头,帮我穿衣,甚至还帮我穿鞋……就在那一刻,我在心底对自己说,我要报答她。我这个人,活在世上根本只是浪费粮食,带给别人的只有不幸,还让我所爱的人那么那么痛苦……但起码要在我走前,我要做一件好事。”
她说到这里,转身,慢慢地站直了,看着姜沉鱼,一字一字道:“总要有个人为此事负责,所以,这个弑君的罪名,我担。”
姜沉鱼看着她,泪流满面。
其实早在她们联手,准备对付昭尹时,结局就已经注定了:必须要牺牲一个,成为昭尹的陪葬品。那样才能彻底扳倒昭尹,彻底为公子报仇。
但是,本来那个牺牲的人可以是她的。
曦禾,却把生存的机会,留给了她。
对此,曦禾曾说:“你不要以为死就一定不好。要一个人孤独地活下去,要面对一个国家的重担和责任,其实远比死亡更难。我是个没用的人,我处理不来那些国家大事的。所以,沉鱼,让我去死吧。”
就这样,曦禾服下了毒药,并成功地诱使昭尹也中了毒。而姜沉鱼则是等待,等到封后完成,等到她成为璧国皇后的事实无可更改,才在这一夜,支走田九,彻底对昭尹摊牌。
“我把他留给你,以你的聪明才智,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的。不是吗?璧国的皇后娘娘。”曦禾说罢,转身朝门口走去。
姜沉鱼忍不住唤道:“你去哪儿?”
曦禾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容,说了四个字:“回去等死。”
姜沉鱼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就想阻止她:“等等!其实……严格说起来,真正杀了公子的人是我爹,和我姐夫,他、他们还没有……”
曦禾忽然停步,转身,静静地望着她。
姜沉鱼因太过羞愧而手指发抖,哽咽道:“我……我、我对他们……他们……”
曦禾凝眸一笑,美绝人寰的眉眼,豁达从容的气度,以及眼眸深处的体谅与怜惜……这些饱满的感情,令她整个人看起来闪闪发亮。
她从来没有这样笑过。又或者说,自进宫以来,她就从来没有这样笑。
可现在,她笑了。
然后,用这个世界上最悦耳的声音说了一句话:“姬婴放下了,我放下了,姜沉鱼,难道你,还放不下么?”
姜沉鱼至此,大彻大悟。
喜欢的亲人,就多多亲近,不喜欢的亲人,就慢慢疏远。血缘一物,虽是与生俱来,无可选择。但将来的人生要怎样走,却是可以由自己选择的。
面对家族,姬婴选择了全部接纳,他承受着因此而带来的种种痛苦,并用自己最柔软的方式磨去他们的棱角,将之改变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面对家族,昭尹选择了全盘否定,一刀两断。他厌恶自己的真实身份,又痛恨因此酿就的童年悲剧,偏激自私的后果就是斩断了原本最坚固可靠的一条翅膀。姬婴一死,生前辛苦为皇帝建立的那些人脉全部毁坏,而昭尹自己建立的地位其实并不像他所以为的那么稳固。因此,当十二月初二,罗横对上早朝的臣子们宣布皇帝突然得病、不能上朝时,没人对此起疑。而当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皇帝还迟迟没有病愈,只能由皇后代为执政时,小部分臣子闹了一会儿,闹不出个结果来,也最终选择了沉默。
于是朝政渐稳,日子就那么顺理成章地过了下去……
大年三十除夕之夜,姜沉鱼守在昭尹床头,喂他吃饭。他直直地平躺在床上,没有知觉,但仍然活着,所谓的进食,也不过是将各种补药熬成的稀粥,给他撬开嘴巴灌下去罢了。但是,喂得很是费力,往往一碗粥喂完,衣服上全是粥渍。
七子列成一排,站在外厅隔着一重帘子例行汇报,所奏的都是一些如何庆祝新年的小事。因此听完后,姜沉鱼点了点头:“就按你们说的去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