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懿美因为这件事情绪低落,连着两日都没出门,这日晚膳后,她坐在院子里乘凉,初夏的夜里不冷不热,正是舒服,她躺在院中那把紫木躺椅上,享受着夏夜的静谧。
微风拂面,带来夜晚微湿的气息,祁懿美闭着眼躺了会儿,感觉到头上落了东西,还以为是飘落的树叶,抬手便去拂,却不料入手一片温凉的肌肤。
缓缓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少年俊美的面庞。
十三岁的燕辞云已经是纯净美好的少年模样,虽是都说男孩比女孩个头长的晚,燕辞云却是已比她高出了半头,修长的身子立在躺椅边,一双含情目带着几分温情,又似有些忧虑,面颊上的婴儿肥完全退了去,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少年特有的,微显青涩的男子线条。
祁懿美松开了手,复又去额间摸了摸,拿到面前一看,是一朵不知名的白色小花。
这一朵洁白的小花在夜色中甚为显眼,她执在手里,借着朦胧的月光打量着,又置在鼻间轻嗅了下,只有极淡的浅香,并不是她识得的味道。
“这是我刚行过来的时候,在墙边看到的。听宫人说,这种花在野外很常见,宫里并不会种植,我见它开得漂亮,想着你许还没见过这种花,便摘了来给你。”
祁懿美闻言,复又细细打量了,终于认了出来。
“嗯……看着好像是桔梗花,不过我从前见过的都是紫色的,这是头一回看见纯白色的,真好看。”
燕辞云眉间带了几许意外,道:“你识得?”
“嗯,进宫前在外面见过。”
前世她的童年时代很是淘气,最喜欢和大人们去游玩,彼时在山林间就是见过这种花的。
燕辞云掀了衣摆在她身侧的石凳上坐了下来,看着她把玩着那朵小花,道:“你喜欢,我让人种些在你的院子里吧。”
那倒也好,桔梗本就是野花,好养活不说,花朵也漂亮,根还可以吃和入药。
“阿美,你这几天都没来找我,是生我的气了吗?”
祁懿美瞧了他一眼,微垂了目光盯着手中的白色花朵,道:“没有,你又没做错什么。”
燕辞云却是将她眼底的低落瞧了个清楚,眼中的光渐渐的暗了,半晌,才道:“你想出宫。”
这仿佛是一个问句,又好似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祁懿美把玩花朵的动作一顿,沉默着并未应答。
她当然想出宫,她的身上有一个可以随时要了她性命的秘密,虽说有着余毒损了身子这一说法作为掩护,身边又有一个比她还貌美的燕辞云,倒是不见什么人起疑,可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可她也明白,眼下确实不是她出宫的好时机。
这四年来贵妃与皇后一个有帝王的宠爱,一个有雄厚的背景,还有祁吴两派阵营在背后各自支持,几回屡屡过招皆是旗鼓相当。
祁懿美对于六皇子的重要程度,满宫皆知,何况她还是祁丞相的独子,她便是再低调,也依然被皇后一派盯得紧紧的,这时候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假死消失,实非易事。
更何况六皇子年岁尚小,好不容易活过了十岁大劫,熬到了身子养好的一日,当下也确实需要可靠之人在其左右。
祁丞相劝解她的时候还说了许多,其实这些道理祁懿美都懂,只是想到这样战战兢兢的日子还要过下去,心头总归是有那么些许的不快。
燕辞云置在桌上的手指微微虚握了下,眉目间带着几许落寞,低沉着声音道:“阿美,你讨厌我了吗?”
十三岁的燕辞云已经渐渐进入了变声期,微微沉下来说话时声音中已经带了些成年男子的磁性。
这样一句带了几分酸楚的话语,配着他带了磁性的声音,听在祁懿美的耳中,不由心上一软,几乎是立即的摇了头,将手中的花朵放在一边的石桌上,凝视着他坚定的道:“我怎么会讨厌你。”
燕辞云怔怔的看着石桌上躺着的白色小花,勉力的笑了下,幽幽的道:“一直以来,都是我固执的把好友、兄弟的身份强加给你,也从未问过你,做我的好友、兄弟你是否真的愿意……”
祁懿美无奈的轻叹一声,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道:“云妹,你这漂亮的小脑袋里究竟天天都在想些什么,我想出宫,并不是因为想离开你,这事和你没关系。”
燕辞云抬头认真的打量了她的神色,目光中带了几许疑惑,道:“可是宫里一切都是最好,大舅舅也说了如今你不回祁家也可。”
祁懿美双手支在脑后,翘起了二郎腿,复又朝后躺了下,实话自是不能说的,她略一思量,煞有介事的道:“男子立于世间,总要有一番作为才不虚此生,我堂哥祁懿康十四岁的时候都去安勇侯麾下从军了,而我却还在宫里躺着享受。我就是觉得自己有些不思进取罢了,所以才想早些出宫立业。
至于你嘛,你我一道成长,我当然舍不得你了,可是大丈夫不宜耽于儿女情长,我纵是不舍得也要舍。”
燕辞云瞄了眼躺椅上略显散慢的祁懿美,眉间带了抹怀疑,显然是并不相信向来只好钱财不好权势的她会因为觉得自己“不思进取”而低落到此。
祁懿美瞧见他满脸写满了“不信”两个字,轻哼了声,道:“我知道,听学的时候你就觉着我不上进来着,可那是从前,现下我已经洗心革面了,总不能一辈子吃你的不是。”
燕辞云不由轻笑,目光却是极认真,望着她道:“让你吃一辈子便是。”
“嘁,瞧不起谁呢,我父亲还指望着我将来成为他的左膀右臂呢,你等着,将来我肯定是朝中的肱骨之臣。”
想到从前读到史书中那些权谋之术时,她那一脸的苦相,燕辞云面上带了些许笑意,并未拆穿她。
“好,我等着,不过你刚刚有一点错了,成大事者确是不宜耽于儿女情长,不过你我乃兄弟之情,并不算儿女情长,乃是算在‘义’字里的,你既要做大丈夫,又怎能不讲义气。”
祁懿美顺着他的话想了想,总感觉好像被带进什么沟里了,却又合情合理无力反驳,按他这般说,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可以舍了与他的兄弟之情了。
不过她也未作深想,毕竟什么出宫立业不过是她寻的一个借口,她这一抹异世孤魂,哪有什么权倾朝野的野心,带着攒下的钱财逍遥快活才是舒坦。
祁懿美打了个哈欠,望着天上皎洁的明月,带了困意的道:“时候也不早了,殿下先回去吧。我这几日没去找你,是因为心情不好,过几天就好了,你不用在意的。”
说着,她从躺椅上起了身,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下关节,石凳上的人却依旧稳稳的坐着,丝毫没有要动地方的觉悟。
“你这么一说,我好似也有些困了。”
祁懿美点头,道:“嗯,所以你快些回去吧。”
“可我也有些懒的动了,阿美,我就睡你这吧。”
燕辞云年少的时候十分粘人,到哪都要带着她,也有过几次她陪他读书聊天,时候晚了就睡在他那儿了,但那时他们还小,祁懿美只觉得是带了个没有安全感的弟弟,并没觉得有什么尴尬或是不妥。
可现下他们都是十三四岁的少年了,再睡在一处实是有些不大合规矩,再者说,随着年龄的增长,男女间的差异也逐渐明显了起来,她也怕和他离得太近会被他察觉出什么来。
“这里离你的寝殿就几步而已,你有和我说话的这功夫,都走回去了。”
燕辞云无奈的起了身,长腿迈了几步,却是势头一转,朝着院中的内室走了过去。
祁懿美反应过来后连忙小跑着去拦他,奈何他腿比她长,步子也比她大,等她跑到他跟前时,他已经走进了她的寝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