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过了两日,山下一片平静,并无外人上山,不过这也正好给了碧霞宗休整的时机,十五帮着范元白他们将这次战死的碧霞宗弟子尸体一一收殓安葬,原本尚算热闹的门派经过屠戮血战,却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凄清。
范元白和周夜雪等人虽幸存下来,脸上也不见得如何高兴,众人既为逝去的同门伤心,又为即将可能发生的恶战忧心,情绪自然不可能高涨。
到了第三日,正阳殿外铃声作响,牵动碧霞宗各处,这是在半山值守的弟子传讯过来,示意有人上山了,而且他拦不住。
众人闻讯赶到山门前时,便见一名异族打扮的年轻男子负手站在那里,身后跟着两人,高鼻深目,头发披散下来,扎成辫子,又以头巾束住,这种特征鲜明的打扮,令人一眼就能认出他们的身份。
赵持盈沉声道:“不知贵客前来,有失远迎,碧霞宗赵持盈在此,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突厥昆邪,特来讨回不肖徒弟。”对方傲然道,又上下打量她一眼,摇摇头:“你就是碧霞宗宗主赵持盈?外间传闻你天资奇高,为碧霞宗中兴人物,如今一看,也不过如此。”
身后范元白等人闻言纷纷怒目相向,赵持盈却是心头一惊。
她忽然想起沈峤对昆邪的评价:此人在突厥身份高贵,又是狐鹿估弟子,因此十分高傲,但武功却是实打实的强横,就算不入天下十大,也已相去不远,不管他有没有在半步峰一战上做手脚,这都不是一个可以令人小觑的人物。
昆邪一照面就说出这样的话,很显然并不仅仅是看轻赵持盈,或者为了激怒她,而是看出她身上有内伤,无法与自己匹敌的缘故。
对方眼光之犀利,果然应了沈峤先前所言。
赵持盈心下微沉,面上却不露声色:“原来是突厥左贤王大驾光临,令徒与东洲派阮海楼一道,勾结我派叛徒卢峰一道,对碧霞宗弟子大肆杀戮,不知左贤王又作何解释?”
昆邪哂笑一声:“蒲安密受贵派长老之邀,方才上山来作客,谁知等待他的不是美酒佳肴,而是贵派弟子的刀枪剑戟,他如今是死是活,我这当师父的还不知道,赵宗主又该如何给我交代?”
这就纯属强词夺理了,昆邪若不是早跟徒弟约好了要过来坐收渔翁之利,又如何会知道蒲安密身陷这里?
众人面上俱都浮现出怒色。
蒲安密被关押起来,赵持盈没有杀他,可也不能就这么放了他,否则碧霞宗屈服突厥人的事情传出去,以后断难在江湖上立足,更何况门下弟子这些累累血债,也需要蒲安密来偿还。
赵持盈淡淡道:“令徒做了什么事情,你我心知肚明,左贤王在此强辩也无用,碧霞宗若仍有一人在,就不会允许你带走蒲安密。”
昆邪像听见天大笑话似的大笑起来:“赵持盈,我看你身后的弟子尚且不足十人,你们碧霞宗早就名存实亡了罢,你还有什么底气说出这句话,今日我若杀了你,往后这世上哪里还有碧霞宗的存在!”
“你杀得了人,却杀不了人心。”
这个声音何其耳熟,昆邪甚至忍不住眉梢一跳,扭头看去,便见一人提着剑走过来。
那张脸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昆邪做梦也不会忘记。
因为他曾经与这个人,在半步峰上一战。
那一战,举世瞩目,他借以在中原成名。
而眼前此人,却从此身败名裂,武功全失,侥幸得回一条性命,却顶多也只能苟延残喘过完下半生。
“沈、峤。”昆邪从牙缝里迸出这个名字,蕴含着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别来无恙,昆邪。”
沈峤朝他点点头,一如当日在半步峰上。只是当时沈峤身为一门宗师,世所景仰的人物,昆邪则初入中原,名声不显。
如今时移势易,两人的位置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昆邪早已不是当日的昆邪,沈峤也不是当日的玄都山掌教。
但他怎么还能如此淡定?
双方一照面,昆邪已将沈峤如今的模样再三端详,却从中发现不了半点颓丧或痛苦。
沈峤依旧是沈峤,他几乎毫无变化。
不!
还是有的。
昆邪忽然道:“沈掌教,啊不,不能称你为掌教了,沈道长,你可是当日落崖时受了伤?眼睛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太好呢。”
沈峤:“是,不过眼睛与落崖无关,而是因为相见欢,个中原因,你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昆邪摇摇头:“要怪你应该怪你师弟郁蔼,是他给你下的毒,而不是我,我与你约战,是光明正大下战帖,光明正大在半步峰上交手,所有人都看见了,我并未有半点暗箭伤人之举。”
他看向沈峤手里的剑,笑了起来:“你这是不甘失败,所以特地在此等我吗,还是要帮碧霞宗的人强出头?”
沈峤道:“昔日之事,如今日流水,往事不可追,今日我沈峤在此相候,但求一战,不知你可敢应战?”
他缓缓将剑抽出来,剑尖朝下,微微颤动,在阳光下泛出一丝耀目的泽波。
昆邪倏地收了轻慢之色,脸上变得无比严肃。
他也拔出自己背上的刀。
这一战,或早或晚,总会到来。
昆邪甚至隐隐从骨子里察觉出自己的兴奋,上回虽然赢了沈峤,但他内心深处,未尝也不是横着相见欢,总感觉自己的胜利得来并不舒畅。
而这一次,他要让沈峤心服口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