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挑了挑眉,正想像个讨人厌的家长似的顺手给周雨彤也打个电话问问她们是不是在一起不干好事——
这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车边站了个畏畏缩缩的中年男人。
对方身高大概一米七五左右,因为佝偻着腰、姿态猥琐大概只剩下不到一米七,这会儿身上穿着皱巴巴的西服,时不时弯下腰,用迈巴赫的车后视镜照照镜子,扒拉一下毫无光泽且凌乱的头发。
贺津行在车前站住,心中想着安保组下个月奖金一分钱别想要,平静地问:"有事?"
听见声音,原本还在认真照镜子的中年男人被吓了一跳,他直起身,便看见不远处站立着的西装
革履的男人——
裁剪良好的西裤包裹着他两条修长的腿,领带早已扯下来缠绕在手指节上,领口打开了两颗,头发也点儿乱。
大概是因为疲倦。他脸上没有挂着那招牌似的平易近人的笑容,相反的却有些不耐烦。
比电视上看上去更加矜贵,英俊。
矜贵到王浦生突然觉得自己这样整理仪容仪表可能在对方看来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就像是一只下水道的蟑螂,拼命长大然后学会飞,以为自己这样就能让人类畏惧。
实际上蟑螂能给人的感官只有恶心而已。
王浦生在弄明白这一点之前已经跟着贺津行
坐电梯回到贺氏三十一层的顶层办公室,电梯里若有似无的清洁剂留下的香味让他浑身不自在,但他还是盯着自己在电梯中的倒影,强迫自己不要露出任何的胆怯。
期间贺津行看了两次手机,但最终都放下了。王浦生假装自己没看见。
刚才他在停车场内向贺津行自我介绍,他是斋普区棚屋住户们选出来的代表,这一次是来和贺津行洽谈关于拆迁款的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下意识地搓手笑,笑得露出一口黄牙,天然自带讨好的意味和不请自来的卑躬屈膝,贺津行微微蹙眉,却还是邀请他上了楼——
年关将至,政府那边已经没有多少耐心,前几天的饭局有发改委的领导牵着贺津行的手,就差让他当场摁个红手印发誓,今年事今年毕,晋山码头的安置工作必须要在年前解决。
所以,这些人不找贺津行,贺津行也会找他们。
在刚刚收拾干净的办公室坐下来时,贺津行最后看了一次手机,确认苟安还是毫无反应,他熄灭了手机放进口袋。
王浦生开始了他的喋喋不休——
天有不测风云,那场台风来的如此紧急,棚屋区的人们现在大多数无家可归,有些最可怜的几乎就要住到桥洞下面或者钻回废墟里。
"这个冬天真是难熬啊,是不是,贺先生?"
中年男人的眼尾低垂,盯着自己不知道该放哪的手,发现自己手指缝里有泥巴,又放回桌子下面。
“我听说您前段时间还给工地上的人发放了一笔数额不小的过年费……”
"是。"贺津行很烦别人絮絮叨叨,说话不带重点,"然后呢?"
王浦生抬了抬头,贺津行确定自己在一瞬间看见了他那始终胆怯又微缩的双眸中有光一闪而过。
“贺先生如此富有,并不差那点钱,为什么就非要为难我们这些只想要活命的穷苦人民呢?”王浦生露出个非常为难的表情,"为什么就不能让这件事有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贺津行深呼吸一口气,强忍住了胸腔中正要烧起来的燥火和不耐。
“王先生,我这边给予的赔偿款,也是要通过政府部门审批的。”他说,“这件事我们的负责人是没有跟您提前说明吗?现在的拆
迁补偿款由国家统一标准——"
“那就是你们这些富人与官员串通起来打发我们这些苦命人哩!”
“我们的要求很多吗?”
"不少。"
"对您这样的人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呀!"
但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贺津行干脆不说话了。
“这只不过是晋山码头开发总工程很小、小到微不足道的部分而已吧!你们看上我们的风水宝地,却不愿意给钱,只准备花最少的钱在上面盖酒店,盖度假区,甚至是赌场——你们这些人啊,时不时就连路过的麻雀都想着抓下来喝一口血呢!"
王浦生越说越激动,仿佛那笔钱真的是他应得的!晋山码头,那个荒废了几十年的破烂码头,真的也是他口中的什么风水宝地!
贺津行看他面红耳赤的样子,突然意识到今晚也许还是在浪费时间,一瞬间就没有了继续谈话的兴趣——
他向来不喜和哭哭啼啼、面红耳赤的人坐在谈判桌上谈判。毫无效率,十句话扯不到半句重点,还很吵耳朵。
他甚至不懂,这种车轱辘过去已经发生过了无数遍,为什么非要舞到他的面前,又来浪费一次彼此时间?
抬起手,扯了下衣领。
男人终于在脸上,堂而皇之地露出了个高高在上、讥讽的笑容,那笑容很快消失,他站起来:“看来王先生还没想好这场商讨的主要目的,这样说下去似乎又回到曾经的步调——那么我们还是改天再谈。"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电话拨打了安保科的内线。
电话接通后也只是言简意赅地说了声“上来带路”,扔了电话,他随手抓过搭在座椅靠背上的西装外套就要往外走。
就在他重新按亮电梯时。
身后的王浦生跟着站了起来,突然收起了前一秒那激动又委屈的语气,压低了声音突然说:“贺先生,今晚看了很多次手机。"
站在电梯前等待的男人微微一愣。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
就看见办公桌边,始终坐在沙发上的中年男人转过头冲他笑了笑,依旧是那样卑微小心的语气:“是有什么人联系不上了吧,天都
黑了,有个什么意外可就麻烦了。”
王浦生语落,满意地看见衬衫下,男人的肌肉突然紧绷——
这是今晚他第一次做出这种,类似于接近人类本就应该有的情感反应。十分钟前贺津行的困惑得到了回答。
王浦生当然不是像遗忘那样,只是试探性地来胡搅蛮缠。这一次他带了筹码。
电梯“叮”地一声打开,他满意地看着站在电梯前,那个始终态度高高在上的男人破天荒地受到了他几句话的要挟,没有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掉——
人们都说,贺津行归国后,接管了贺氏大小事务的他不近人情,雷厉风行,短短一年时间将贺氏送上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就是江城的天王老子。
现在,这位天老爷,怕不是被一双来自下城区肮脏的手,亲自扯下了他的王座呢!一股小小的、近乎让人窒息的快意升上心头,那快意阵阵,咬的王浦生骨头都要发痒。电梯门合上时,贺津行重新回到了办公桌后面,拉开抽屉。
"让我确认她的安全。
他从抽屉里面扯出来一沓空白支票,扔垃圾似的扔到了王浦生的面前。“你要多少钱,自己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