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我求求你了!”
说到动情之处,絮雨一时潸然泪下。
卫茵娘慌忙为她拭泪,自己也跟着垂泪,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
“阿妹,就算你知道了,又能如何?我……”
她对上絮雨一双朦胧的泪眼,咬着牙,终于低声道:“当时我听得也不十分清楚,依稀就只听到半路遇上丁白崖报信,还有柳氏的人追来几段话。”
“后来也是我自己慢慢琢磨出来的。当夜皇帝已护着王太后悄悄走了,只不过谁都不晓而已。你也知道,柳氏是太后的表甥孙女,那段时日都在宫中陪伴。她应是知道的,却没有立刻走。”
“你还记得吗,当时你的阿耶已派人回来接应你们了,人很快就到。此事因了李懋太子的缘故,柳氏也是知道的。她多年前就想嫁你阿耶,事未果,便以在家修行为名,一直不曾议婚。我猜想,或是她恨你母女二人,便假借太后之名,想将你二人骗入宫中,对你们有所不利。”
“若她真存那样的心思,那是她最好的时机了。宫中当时走了皇帝和太后,空虚无人,你阿耶派来的人也没有到。若是等你们被接走,她便再无下手的良机。”
“丁白崖是当时宫中极受欢迎的画师,交好的人很多,上从公主贵女,下到宫监小婢。或许是他如何得知了柳氏的阴谋,来向你阿娘报信,半路相遇。那时柳氏的人应当发觉了,追了上来,你阿娘知她不会容你也活下去的,为了替你争到更多的逃生机会,叫郭纵单独回来带你逃。至于她自己……”
她停了下来。
“若是我没猜错,她自己一定是落入柳氏的手,遭到不测……”片刻后她再次开口,慢慢地说道。
泪水无声地一颗颗落,沾湿絮雨的衣襟。
“不过,我方才也说了,当日我听得并不十分真切,皆是我后来的推想而已。或许是我听错了,你阿娘她还活着的!你千万勿过于难过!”
卫茵娘一边自己也流着眼泪,一边不停地宽慰絮雨。
絮雨默默流泪片刻,拭泪。
“赵伴当,赵中芳,他如今是死是活,你知道吗?”
这一次卫茵娘没有犹豫,立刻颔首。
“赵阿叔应当还活着,没有死!”
“大约十年前,那时我还在教坊,有一天他忽然悄悄来看我。那是这么多年以来,唯一的一次。”
“圣人登基之后,他就做了司宫台的内侍丞。我在教坊里的日子过得一直还算可以,虽然习艺辛苦,但几乎不曾受过教导娘子的打骂。原本我并不清楚是何缘故,只以为是我运气比旁人好。那回我才知道,原来此前都是他在暗中对我有所庇护。但是那次见到他,他看起来并不好。”
“赵阿叔说,因你一向和我亲近,此前他便代你照顾我,那回也是他代你最后来看我了,以后不能再护着我了,叫我自己多加保重。”
“当时他也没明说,但我猜测,应当是不知何故他触怒圣人,被驱逐出了皇宫。虽然去了哪里他没说,但他一定还活着。你想法子寻些宫中旧人,或就能够打听到他的下落了。”
卫茵娘讲完这段往事,又强作笑颜:“他以为你早早已去,无比负疚,自责从前没能保护好你。他若知道你如今回来了,还变作如此一位俊秀无俦的小郎君,他一定会很欢喜。”
絮雨面上也露出笑容:“多谢阿姐,我会去找赵伴当的。我这里还有一事。记得郭纵当年有个儿子,当时不过才半岁,小名好似叫做果儿?那孩子和他母亲是否还活着,你知道下落吗?”
卫茵娘露出惊讶又欣喜的表情。
“阿妹,没想到你竟还记得郭典军的孩子!”
“当年若不是郭纵舍身为我断后,我也是逃不掉的,如何敢忘?”
“那夜你被送走后,郭家娘子带着果儿也临时去了我家。谁也不曾料想,隔日竟就城破,我们一起逃出长安。郭家娘子身体原就不好,路上染病没撑住,那孩子便一直留在我身边,终于熬到平定叛军,我们也带着果儿回到长安,没想到——”
她一顿,旋即飞快看了眼絮雨。
絮雨知是什么,心中不由生出一阵极大的罪惭之感。卫茵娘迅速跳过这段继续道:“得知就要抄家,我被迫只能将果儿连夜送到一对从前曾在我家做过事的老夫妇的手里,请他们代为抚养。随后我入教坊,家人散尽,等到两年后我终于寻到机会能去看他了,方知那对老夫妇已去世,果儿不知下落,或是被送去了济孤堂。这些年我一直在找,天可怜见,就在去年,终于叫我打听到了人。”
“那孩子极是争气,自己在济孤堂中长大,如今十六七岁了,就在西市里,跟着一个叫顾十二的人以送货卖苦力为生。我曾找过他,不敢叫他知道身世,只说我是他从前父母的故人,想给他买间屋,让他做些买卖往后安稳度日,他却不肯,说无功不受禄。阿妹你若想找他,去西市打听下顾十二,问他就能找到人。”
絮雨满心的感恩,连声道谢。
卫茵娘摇头:“我也没做甚事,不过是尽己所能罢了。阿妹你好不容易找到我这里,我实在无能,也帮不了你什么。”
“不,我知道了很多事。能找到阿姐,我也心满意足,极是欢喜!”
絮雨由衷地道,“前几日我送出画后,一直没等到阿姐你这里的消息,我以为是我寻错了人,或是阿姐你已不愿再见我,我才是真的失望和难过。”
卫茵娘急忙摇头。
“知阿妹你回来了,不弃仍肯认我,我怎会不想见?我在看到你送来的那画的第一眼,便猜到应当是你。并非是我故意叫你久等,而是我这里另有一事……”
她迟疑了下,小心翼翼地望向絮雨:“阿妹,你还记得当年景升太子的儿子吗?”
絮雨怎可能忘记?
“对不起,阿姐。那个时候,我太不懂事了。若不是我不放你,你和我的延哥哥早已经在一起了。”
她轻声道。
她那位对她极好的堂兄李延,想必早已死在了变乱平定后的那场夺位杀戮中,如今销骨泥下,寂寞黄泉。
那时候,她总是叫他延哥哥。他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天资聪颖,文武双全,他会焚香调琴,也擅骑马射箭。她的延哥哥,是世上最为风雅,也最温柔的少年。
絮雨至今记得,有一回叫她偷看到了他坐在窗前手执眉笔,蘸着波斯来的眉黛,亲手为阿姐画起了眉。
而今想起,那该是如何美好和闲静的一个春日午后。
可惜那时,她什么都不知道,一头撞破,惊得延哥哥手中黛笔落地,阿姐更是羞得面靥飞红,羡煞芙蓉。
对于有的人而言,共赴黄泉,或也胜过余生阴阳两隔,漫长相思。
卫茵娘双目凝落在她面上:“阿妹,我这里,正好另外还有一位你当年的故人,却不知你想不想也见他一见。”
絮雨微怔,对上她的眸光。当和她四目相投,那一瞬间,她若有所悟,心跳登时加快。
“是谁?”她问,嗓音微微发紧。
“是我延哥哥吗?”
卫茵娘此时自坐床上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再次恭敬地下跪。
“是,他没有死,最近刚来长安,人就在我这里。此事未曾告知公主,便将公主请来此处,请公主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