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不多的香客散尽,四野暮色笼罩。
一名小僧从古寺敞开的门后走出,望了眼野地,正要关闭寺门,又看见通往城北的大道上出现了一队骑影,仿佛是往此处来的,也不知是何来头,便在门外等了一下。
很快,那一队人马疾驰而至。领头的男子器宇轩昂,风度不凡,女子则身着华服,头戴垂纱帷帽,娇面在帽后若隐若现。他们看起来,像是成婚不久的一对长安高门年轻夫妇,在侍从的陪伴下,穿过了春日傍晚的郊野,来到了这个地方。
小僧人以为这对年轻夫妇也和来此的大多数人一样,是来观画的,忙上前合掌为礼,正说今日已是闭门,请他二位明日再来,却听那男子说道:“我姓裴,白天贵寺曾给我送过信。我应约而来。”
小僧人一听,忙点头:“原来是裴郎君到了。此事主持师父吩咐过我的,快请进!”
男子敏捷下马,伸臂朝向马背上的丽人。
她看起来已是迫不及待,扶了下他伸来的手,自己便从高耸的马背上翻了下来,裙裾急拂,入门而去。
小僧人在旁领路。听那男子问送信人是何时来的,道:“他到来也没多久,才三四天,据说是师父几十年前的故人,此番云游路过长安,便又来此落脚。”
“两位请看,他在那里。”
说话间,小僧人已将二人引到壁画墙前,指着远处前方轻声说道。
絮雨猝然止步,朝前望去。
一名老僧静静地立在一旁,正在看着另一个人作画。
那是一位老者,苍苍的发,灰色的粗麻衣裳,脚上一双布鞋。他背对着絮雨,手执一支画笔,就着寺中最后一片黄昏的余光,正在那面壁画上聚精会神地在涂抹着什么。
小僧人随她停了步,一道看了片刻,忍不住又低声道:“这位老施主,说这壁画年久失修,风雨侵蚀,来了之后,趁着每日傍晚香客走掉此地无人,他便拿笔修补剥落之处,天黑收手。师父也是怪了,平常将这壁画看得和佛祖一样金贵,此番竟也不拦。不过,也是奇了,他补过的地方,竟看不出有半分后来增添新色的痕迹,看去便好似原本就是这样。若不是我日日经过,日日看,还真不知道他到底修补在了何处!”
隔着些距离,絮雨的眼眶便开始发红了。
裴萧元悄悄看她一眼,朝小僧人使了个眼色。
小僧人会意,正要上去提醒,却见那灰衣老者提笔的手在空中停了一停,接着,慢慢转过面来,将画笔搁在一旁的工案上,双眉舒展,朝着絮雨招了招手。
“丫头,你也来啦?阿公来长安看你了。”他笑眯眯地说道。
“阿公!”
絮雨喜极而泣,一把掀起遮在脸前的帽纱,朝前飞奔而去,一下便扑进了叶钟离的怀里。
叶钟离面带笑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安抚,叫她莫哭。
絮雨起初恍若未闻,片刻后,忽然擦了下眼睛,一下又破涕为笑,拉住
了叶钟离的手,带着便要朝外走去。
“阿公,你快随我来!往后你哪里也不要去了,我也不会再放阿公你走了!”
叶钟离却未移步。
他立在原地未动,只笑道:“傻丫头,阿公这次过来,只是想看看你。看到你了,阿公也就心满意足了。”
“阿公!”
絮雨两只手更是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袖,执拗地不肯放开。
裴萧元方才一直在后默默望着,见状,迟疑了下,走了上去,停在她的身旁,朝着叶钟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道后辈之礼,道:“小子裴萧元,见过叶公。多年前有幸,也曾在河西遇会尊长,可惜那时年少无知,有眼不识高人,错过求教之机,今日有幸再面,叶公若能光临寒舍,赐我拜聆之机,则是我莫大之幸。”
他一顿,“何况公主思亲心切,叶公既已来到长安,若不叫她略尽几分孝道,她如何能够心安?”
“阿公!”
絮雨附和着他的话,用力点头,眼巴巴望着对面。
叶钟离目光落到裴萧元的身上,打量了下,笑道:“你便是裴家从前的那位小郎君?方才我一眼看到,便认出了你。我若所知无误,你如今是这丫头的驸马郎了吧?怎还如此见外?难道不该随她,也叫我一声阿公吗?”
裴萧元悄悄看她一眼,郑重地重新行礼。
这一次,他行的是下跪之礼,以表他对这位养育了她的老者的敬重和感激。
“萧元见过阿公!”他改口说道。
“起来!快起来!”
叶钟离上前扶起他,看着在面前并肩而立的一双俪人,神情欣慰无比,又几分感慨。他笑着点头,不停地说好。
“阿公,你若不愿再入皇宫,我也不敢勉强。那便去我和郎君家中住下如何?那里人不多,不会打扰到阿公的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