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应半拒间,她的足不小心勾到了榻角的一只香炉。香炉掉落在地,发出的咣当之声,将床上的李嫮儿惊醒了。她揉着眼睛,口里迷迷糊糊叫着阿娘,忽然发现多日不见的定王,睡意登时消散。“阿耶!”她惊喜地从被里爬了出来,光脚便跳下床,向着父亲冲去。
王妃慌忙起身。定王便下了榻,笑朝女儿大步走去,将她小小的身子接住,一把抱起,也紧紧地搂在了怀里,深深地凝视着她,随后,揉了揉她的脑袋,一口气不停地亲了她十几下,还是没有停的意思。他面颊上的胡渣刺着她娇嫩的脸,惹得李嫮儿开始嫌弃,一边躲,一边责备他,是不是将她和阿娘忘记了,为何那么多天都不来这里陪她们。
“我都和阿娘说好了,明日你若再不来,我就真的生气!不理你了!一辈子都不理你!”
定王笑着向女儿赔罪,又说自己前些天太忙,所以没来,这
()不,今天一有空,立刻就来了。
“阿耶怎可能忘记你和你的阿娘。你和阿娘是阿耶最亲的人。阿耶会记你们一辈子,会好好保护你们一辈子!阿耶发誓!”
定王面上分明满是笑容,然而说到最后,声音已是微微哽咽。他说不下去了,停下,再次将女儿紧紧地抱住,忽然,眼泪流了下来。
李嫮儿起初在父亲的怀抱里欢喜地大笑,看到他落泪,赶忙抬起一只白嫩嫩的小手,替他去擦眼泪。
“阿耶你怎么哭了?我哄你的。阿耶你就算明天不来,我也不会不理你的!”
一只手不够,她举起另只手也擦。可是两只手一起擦也没用,阿耶的眼泪越来越多,打湿了她的手心。
她终于慌张了起来,跟着也哭了,一边替父亲胡乱擦着眼泪,一边转脸向王妃求助。
“呜呜呜……阿耶被我吓哭了……我解释他也不听……阿娘你快来,你帮我和阿耶说……”
王妃急忙走了过来,在她再次感到满腹疑窦开口询问之前,定王已是朝她伸来另外空着的臂,将她和女儿两个人,一道紧紧地揽入了怀中。
他便如此搂她母女在怀,闭目,长长地呼了一口气,随后,再次睁眸,对着困惑望来的爱妻露出了一个笑容。
“放心吧阿景。”他唤她,“我没事,一切都很好。”
当夜,别院的寝堂里全是李嫮儿快乐的笑声。她霸占着父母亲中间的位置,命一人都抱着自己,因为此前已经被父亲骗了很多次,她不再相信他了,想撑着不睡觉,到了最后,实在困极,撑不住了,嘴里还在嘟囔:“阿耶你不许趁我睡着把我抱走!我就要睡这里!你要是把我抱走,我还会生你的气……”
她眼睛一闭,睡了过去,待睡了香甜一觉醒来,第一天的早上,发现自己这次竟然真的还在昨夜那张床的位置上。阿耶没再抱走她。
可是阿耶和阿娘却不见了。
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丢下她,去别的地方一起睡觉了!
李嫮儿生着闷气,抱着小脚丫在肚子里盘算,今天真的不理阿耶了,非要再把他吓哭不可的时候,她自然不知,昨夜她的阿娘,在她睡着之后,是如何的幸福。
他一人哄睡了她,终于得以有机会说话,还没等王妃向丈夫解释什么,他自己竟先开口了,说全是他的错。他知道她和那位宫廷画师并无瓜葛,不但如此,对方是位真正的君子。他懊悔自己当时因为嫉妒而生的蛮横和口不择言,祈求她的谅解。他还说,因为柳家和长子的缘故,她这个嫡母做得并不容易,却从未在他面前提及半句。他知道她的好,她的不易,发誓,爱护她的一生,让她和女儿在以后的每一天都做全天下最快乐的人。
王妃惊呆了。她不知今日在定王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竟会叫一个原本性情偏执且强硬的男子变成如此一个温柔的人。她知他绝非信口开河。他从来便不是满口花言巧语之人。更不用说,他凝望她的眼神,那种发自内心的诚挚,是骗不了人的。
她
潸然落泪,是人感到幸福到了极点的泪。
她度过了一个比大婚之夜还要叫她难忘的幸福的夜。
从别院回来后,定王外表看起来和从前没什么两样,甚至比从前愈发居家,耽溺游乐,终日不是为心爱的王妃对镜画眉,便是带着小郡主到处游玩,将女儿宠得上了天,定王的闲散荒唐之名人尽皆知,背后,人都说他是被他那几个兄弟的事给吓得成了如今的模样。
长安依旧繁花似锦,歌舞升平,皇帝的宠臣和亲信在朝堂里争骄弄权,个个如痴如醉,正直和务实的官员,或万马齐喑,或遭到排挤,一个一个地离开朝堂。大变即将来临,却是无人关心。或者,有人已是看到,却也有心无力。如早便离开了长安的裴冀,如年初之时,因上谏皇帝提防地方某些危险势力而触怒皇帝被解职调出了京的裴固。
与此同时,皇帝对羽翼丰满的太子日益忌惮,对定王倒是越发满意了,一高兴,还赏赐他邸园和金帛。谁也不知,他表面与世无争,实则暗地一直做着各种准备。他与生俱来的缜密和深沉,如今更是登峰造极,就连耳目广布的皇帝,也叫他瞒了过去。
和裴家人建立关系,是他目下计划中的重要的一步。此时,裴冀辞官回了老家,崔娘子因了丈夫年初出京,也带着儿子回了河东。定王筹谋之时,得知一个消息,昨日,裴冀之子裴怀光护送崔娘子母子,回到了长安。
几天之后,定王府为了庆贺皇帝赐下园邸,在园中举办游宴。发自定王妃的一道邀函,送到了永宁宅崔娘子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