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府的下人惯会看人下菜碟,从马车垂帘的料子与璎珞珠玉就能分辨官家夫人的品阶。
他们自是从贵重物器的马车开始迎起,谨遵老夫人吩咐,看准了正二品尚书令家的老夫人车架,务必要率先迎了老夫人苏氏入府。
外头霎时传来喧哗声,声势浩大。陆宝儿撩帘去看,只见许多年轻夫人被奴仆搀着下轿,顾不上体面,也想去迎接最前头的一名戴吉庆有余流苏簪的老太太。
陆宝儿没瞧见人长什么样,只看到灯火煌煌间,老夫人头上那只簪,流苏顶端是金累丝的戟子,挑着左右下垂的两个磐,一个串着硕大南珠,另一串是蜜蜡蝙蝠点翠华盖。
陆宝儿疑惑地问老嬷嬷:“这位老夫人是?”
老嬷嬷眯起满是笑纹的眼睛,低声说:“您看,那些都是有官阶的夫人,全不顾脸面,不等顾家下人通禀也逐个下车去搀老太太。那老太太是尚书令家的苏老夫人,她受封为清平县主,乃是寿郡王之女,还加封了诰命。就这样的身份,哪家夫人不得上杆子巴结?”
陆宝儿低语了一句:“原来是香饽饽啊,那我要不要有样学样,讨好一下老夫人?”
老嬷嬷摇摇头,说:“在什么位置做什么事,夫人做这事就不合适。您看看,那穿黛色长衫的夫人是礼部侍郎家的,就连她探手去扶老夫人,都被老夫人不着痕迹避开了,讨不了好。”
陆宝儿心里明白了,这苏氏活了大半辈子,早就是个人精儿了。什么样的人,和她打什么样的心思,她心里一清二楚,家中又不是没下人,不是白受了这殷勤。
“那还真是怪了,顾家老夫人居然能将上峰家这样德高望重的老夫人请来,这鉴香会名声真大。”陆宝儿咬了一口甜糕,她吃得谨慎,生怕那粉糕沾上口脂,待会儿还要重新上妆。
“可不是吗?”老嬷嬷倒很惊讶陆宝儿小小年纪居然有这般敏锐的洞察力,悄声同她道,“怕是今日的鉴香会有名堂呢!”
“哦?这有什么名堂可言?”
“您想想,这请帖发到了尚书令家,苏老夫人平日里不是个爱做客的,今日居然能被顾家请动,必定是有事。我记得顾家有一未曾及?的表小姐,想来是让她瞧上一瞧,讲几句好话。得了清平县主称赞的姑娘,哪家人不会抢着上门?”
陆宝儿懂了,心下啧啧称奇,说:“京都的人家还真是讲究,连说亲都有这么多门道。”
“您要学的还多着呢,今后若是老爷有造化,您就得眼观八方耳通六路,好好周旋着。”
陆宝儿重重叹一口气,早知道谢君陵这么有出息,她就不嫁给他了。在乡下招个赘婿,平日里支个书画摊子,顿顿有肉吃有甜糕吃,还不用学规矩,也不用练一颗七窍玲珑心,岂不是美哉?
陆宝儿足足等了一个时辰,这才轮到顾家下人将她迎进去。她不是那种气性大的夫人,由着老嬷嬷擦拭了手与嘴。
刚下马车,陆宝儿便瞧见一侧的马车寥寥无几,想来是留下的人都与她处境差不多。陆宝儿不作他想,依旧是端着笑脸给顾家下人打赏,道一句辛苦。
一旁的某个年轻夫人却没陆宝儿这么沉得住气了,她在马车上等到心焦,原本就气闷,见顾家下人问了个安以后便回府,没有热络迎她,就将气撒在了一侧服侍的丫鬟身上,嘴里厉声道:“怎么搀的我?险些害得本夫人崴了脚!没用的东西!”
这话有些粗鄙,惹得陆宝儿皱起了眉头。
那夫人见陆宝儿也是末尾才进的顾府,想着也算是同病相怜,有意交好。她上前来与陆宝儿道:“这位夫人,你是哪家来的?我想和你同道走,一个人太过冷情了。”
陆宝儿本着不得罪人的心思,笑说:“那正好呀,我也刚来京都,人生地不熟的。哦,我家郎君任翰林院编修一职。”
那夫人讪讪地笑:“你就是那个状元夫人?我家老爷是翰林院庶吉士。”
她原本还以为陆宝儿是品阶比她家低的夫人,这样她还能耍耍“官威”,哪知人家是一甲进士的夫人,自个儿家的老爷堪堪够上了二甲倒数几名,运气好,选进了翰林院。
陆宝儿的夫君也算是她的上司了,虽然不想对这样一个稚嫩丫头点头哈腰,但是提前打好关系总是没错的。
那夫人名叫林玉蝶,她和陆宝儿互相告知了名字后,强作亲昵状,挽住了陆宝儿的手,窃窃私语:“说来,顾家的下人也忒不是东西了。捧高踩低的,让我们等这么久!不就是夫婿品阶高些吗?值当这般瞧不起人!”
林玉蝶口无遮拦的一番话惹得老嬷嬷连连皱眉,陆宝儿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林玉蝶太嚣张了,在京都这般说话可是会惹事的,不值当深交,以免她犯事,还牵连到陆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