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人没说话,爬起来一溜烟儿地跑了,双腿被褥子下头的那张符纸伤得不轻,再不走恐怕都走不了。
“元墨?元墨?”秦翎等了一会儿见没人回应,急着叫小翠,“翠儿!翠儿!”
“来啦!”小翠不睡偏室,在小耳房睡,踩着鞋披着衣服过来,一进屋就傻眼,“元墨呢?”
“他刚才叫喊一声就跑了……咳,怕是不小心摔在地上。”秦翎边咳嗽边说。
小翠着急坏了,但元墨和少爷哪个重要她还是有数,赶紧点灯,又拿茶水又关窗子。“您别操心他,就是乱转他也转不出去,明日肯定回来。您睡您的吧,我等着。”
秦翎用茶水漱了漱口,现在能做的就是别添乱,只好躺下:“那今夜就辛苦你了,过几日我再要几个人,别总是累你和元墨。”
小翠一愣,赶忙别过身,偷偷擦着眼泪。
秦翎听不着她说话,又苦笑了。“没有过几日了,这就是最后几日,你放心,你和元墨的出路我心里有数。”
“才不是,少爷长命百岁。”小翠擦擦眼角,将大婚用的红囍床帐放了下来。秦翎已经不再伤感,只是睁着眼睛,
轻轻地摸着床帐。
原以为五更天时元墨能回来,谁知一整夜竟然就这样过去了,眼瞧着天要亮,小翠推开窗棂通通风,忽然听到外头一阵鸡鸣。
又是那只大公鸡,奇怪,前两日一个劲儿往屋里飞,今日倒是老实了。她再转过身,想去看看少爷睡得如何,看到床上的红绳时不由一愣。
这就更奇怪了,原先这绳子绕了三面床框还能余下不少,几乎要垂到地面上。现下这绳子短了六七寸,一夜之间就少了这样多,可是谁也没碰它啊?
窗外,雄鸡的啼鸣声叫醒了五更的天,天还未亮,声响穿透一层一层的砖墙,顺着墙根传到了后厨,又从后厨传到了冰窖,最后拐了个弯到了黄铜门的前头。虽然看似无形,可是那声音钻入门缝儿就是一阵气浪,在冰冷无人的四方院里回荡。鸡鸣飘过了纸元宝和招魂幡,飘过纸钱和纸宅子,所有的纸人都安安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永远不动。
唯一动了的就是正中间的大棺。
挪动声明显又笨重,棺盖往下滑去,巨大的棺材泄露了一条细缝,仿佛开了一个口子。紧接着一只手伸出来,指尖刚好穿过这道细缝,像是阻止棺木合上,手指缓慢地扣住棺沿,瞬间青筋暴起。
数滴水珠从失了血色的指尖滴落,指甲盖已经冻成了青紫色,宛如要爬出来一只鬼。
随后整个棺木被里头的人推了下去,一下子见了天日。
“呵!给少爷预备的!”
“是殃人留着自己用的。”钟言拧完左袖口又拧右边。
“那肉纸人呢?”张开问。
“肉纸人啊,
是提前收人丝魄的,
恐怕秦翎已经有一魄被收走了,所以你那天才会瞧见棺材里头爬出来一个他。”钟言说,现在再回忆起那皮身人临死之前的嘲讽大笑,好似能理解几分其中的深意了。他笑的是自己不自量力,笑自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笑自己只当结果了他,就能保秦翎万全。
这里头招招术术,天罗地网,早就在秦翎身边潜伏多年,别说是秦翎的命,恐怕他的肉、他的骨头、他的魂魄都被人算计好,防不胜防。
皮身人一定知道其中不少内情,早知道就不杀了,拷问的招数自己可会不少,一定能问出什么来。钟言后悔自己下手太快,这时见前头的墙探出一支蔷薇,顺手摘下一朵别在耳上,头上虽然添了颜色,可面色愁云不解。
“少奶奶喜欢花?您身上全湿透了,赶快回去吧,这样不行。”元墨提醒。
“花……多好看啊。”钟言勉强笑了一下,“泡了一整夜,当然全都湿透了,那棺材是水棺,一旦有人睡进去就会触发机关,板底下沉,将人泡在水里。”
“居然是水棺?”张开听都没听过。
“不养水,怎么养泥螺呢?”钟言看向指尖。
张开和元墨都没听懂。
“肉纸人是勾魄用的,身上必定有血肉之物。你家少爷身体里毒阳浓重,他们的肉纸人一旦拿走丝魄变会化成灰飞,所以要用一些阴性的东西来镇。水属阴,泥螺这东西只能活在水里不见天日的地方,属大寒,入药称作‘吐铁’,并且只能活在浑浊的泥水中,水清则无。火下冰、阴中寒,都是为了镇压他的毒阳。”钟言将干净的指尖放在鼻前嗅了嗅,“那棺盖的里层已经长了满满的泥螺,牢牢地吸附在沾了水的红木上,一层盖一层,密密麻麻。我不信肉纸人的身上没有那个,恐怕已经长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