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阳】肉纸人7

饿骨轮回[无限] 晒豆酱 3912 字 2024-01-02

元墨差点忘记自己已是纸人,又一次有了死的恐惧。

门缝有两指宽,外头是漆黑的天,屋里是温暖的烛。他能看到肉纸人化成的少奶奶的面庞,就和真人没什么区别。

但提前知道了它是假的,心里头的恐惧就更上一层,若是仔细看,还是能分出它和大少奶奶的细微差别。

少奶奶的黑眼珠,不会这样小。

原本以为有法力的门就这样被推开了,元墨当真一点御敌的办法都没有了。短短几天他由死复生,又经历了蛊人、巫术和请殃神,已经是撑着精神守住,唯一的信念就是不能让邪祟进来,一定要保住大少爷一命。

可是真到了临头时,他还是会害怕。

肉纸人在门外看着他,因为屋里的地还没干,所以没进来。它的眼睛比钟言本身的眼睛更细长些,有点往上吊的角度,鼻子也更窄。“元墨,你擦擦地,让我进来啊。”

“你……你滚!滚出去!”元墨愣是强迫自己别僵住,挥舞大木棍在空中乱打几下,“你根本不是少奶奶,你一个纸人休想进来!”

“谁来了?”小翠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还未走到门口,元墨上前一步将她拉了回来。

“哎呦。”小翠差点被拉一个跟头,耳旁有开门声。她定睛一瞧,门缝外头站着一个人,正斜着眼睛笑看他们。

“它不是少奶奶!它不是!”元墨先下手为强,“它是纸人,是殃人弄出来的东西,和咱们不一样!”

“什么?”小翠愣了一把,像中了什么邪一样往外眺望。门外站着的明明就是大少奶奶,怎么忽然又不是了?

“小翠,你把地擦擦干,让我进去。”门外的肉纸人笑着迷惑他们。

小翠忽然打了个冷战,马上拿起旁边的烛台放在胸前。她也怕,女孩子家没有元墨那样虎实,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你……你……你不是!”

“我是啊。”肉纸人摸了摸鬓角的花。

“少奶奶和我说过,凡是不挨清水的都不让进院子,你有本事就踩进来!”虽然怕得要命,可心思转得倒快,小翠一边喊着一边躲到了元墨的身后。

或许是有了人给自己壮胆,元墨倒是没有那么害怕了,只是往前一步躲着她手里的烛台,差点忘了自己也是纸。好在地上的水没干,暂时保住了,他回过头刚想和小翠说再找找房内有没有水,要不直接把桃花酒煎泼到地上,结果自己的肩膀就这样稍稍一碰。

咔嚓,一声,小翠的脖子断了!

元墨手里的大木棍顿时掉在地上,发出好大一声响动。他以为肉纸人在外头,危险就在外头,谁知原来那些邪祟早就进来了,神不知鬼不觉地附着在小翠身上。她的脖子断了,脑袋朝右边耷拉着,脖子断出来的切面已经被吃空,如同泡在海水里被腐蚀多年的木头,一个一个窟窿眼里全都是螺。

必定是在院里泼水的时候,一不小心被泥螺钻进耳朵眼!

寿材院里,只有纸张擦过地面的

动静,

钟言见过许许多多人穿过寿衣,

他也曾经亲眼见过不少人入土为安,但唯独这一个,穿上寿衣无比刺目。

悬在空中的魄有着秦翎的面貌,但是已经面如死灰。那双眼灰白,嘴唇无色,面颊凹陷,手指发黑,这不就是下葬时的尸吗?

但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钟言快速丢出三张符纸,符纸飞向棺材,一符镇棺,一符镇风水,一符镇地煞。他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秦翎,那双眼应当有温柔的情,那张嘴会在害羞时紧紧抿住,那张脸会笑,那双手会拿笔。

秦翎不是这样,他会悄悄朝着梨树说话,把树木当成娘亲。他会给自己的脸上画王八,只因为自己说他生病。他还会侧耳倾听戏曲,被戏文中的情爱吸引。他还没见过山川过流,没见过险岭磅礴,没见过赤沙漫天,没见过樱叶水清,更没见过冰雪千封……

这些,他通通没见过。

三张符纸缓缓落下,金铃不再晃动,纸人原本板着面孔,刹那间变为狰狞面容。它们全部转向钟言,用眼中的黑点凝视他,用很怪异的姿势朝他走来。原本不会出声的纸人全部张开了嘴巴,发出只有鬼才能听到的厉声嘶吼,它们潮水般朝着钟言扑来,宛如要撕碎他身上的每一寸,用他的肉代替它们的纸。

钟言迎向它们,在那些纸浆白色的僵手抓住自己的前一刻轻身上跃,右脚踩上描金的富贵大棺,左腿一脚猛踏,再朝上跃,伸手抓住了秦翎一魄的脚踝。

触碰刹那,所有的纸人应声倒地,平平地坍塌在大棺四周。金铃静止,画着红脸蛋的纸人直勾勾地盯着钟言看,只是再也没有起来。

钟言两脚分开踩在棺沿的左右,头顶悬着的魄已经不在了。现在这阵已破,这一魄一定会回去找原身,可是被强行分离的魂魄不会那么顺利附身,最好的办法就是用衣裳招回。

晚间晾白衣,最是容易招阴物,他让元墨和小翠给秦翎的衣服泼水,属于阴上加阴,更容易被魄附着。魂魄归位一般在五更时,因为五更会起雾,雾落成水,水落在湿衣服上再给秦翎穿上,才算大功告成。

现在就是等着了,等深夜临了时的那声鸡鸣。钟言向远处眺望,秦宅如同一樽烟雾缭绕的炼丹炉,炼着看不清摸不透的人心。

秦翎还在床上睡着,丝毫不知隔壁的偏房出了大事。断了脖子的小翠在屋里四处乱走,一双手捧着脑袋,生怕脑袋一掉,连着脖子的那块皮就要扯断了。

“怎么、怎么回事……元墨?元墨!”她拼命喊,但气管都断了,没有气能流入口中,喊出来的声音那么小,像个快要饿死的婴孩的声量。她的视线也彻底倒转,看什么都是倒着的,头顶是地面,脚下是屋顶似的,站也站不稳,晕乎乎直要倒。

“元墨!元墨你在哪儿呢?”她又叫了两声,看到了缩在墙角里的元墨。

元墨差点把阿弥陀佛喊出来,从小一起长大的人,这会儿脖子断折在眼前,而且还没死。伤口不断有泥螺涌出,它们一旦吸附在人的身上就会吃掉血肉,完全吃空了小翠的脖子

。他也想叫心。

小翠疼得受不住,但针尖穿透皮肤时没有片刻的犹豫不决,粗线马上拉扯着肉,她双手发抖,就这样对着铜镜活活地缝起断口。缝到最后元墨都看不下去了,双手也跟着颤抖起来。

“拿稳些!”小翠看不清伤口了,刚好一只螺钻出来,掉在了她的手背上。她将泥螺一扔,擦了一把眼泪继续下针,那股狠劲儿就如同她针下只是一块肉色的帕子,根本就没有知觉。从右边开始,小小的花针上是她最后的希望,屏住最后一口气等着少奶奶回来。

针是女儿家专门做女红的花针,小而细,沾了鲜血更是不容易拿。几次要掉,小翠又顺着线给找了回来,然后坚定不移地扎进脖子里,再抻拉出来。

就这样,从右耳下方一直到左耳下方,伤口全被细细的针脚覆盖了,仔细看就能看出歪七扭八的红线。到了后头那半圈,小翠低头全凭直觉,摸着后脖子上的裂缝下针,最后愣是缝完完整的一圈,勉强把脑袋定住了。

元墨这才敢放松,只是这得多疼啊……但他没有功夫去心疼,肉纸人要是进来了,屋里谁都别想活。

地面上的水也在这时候完全干透了,原先只有一条门缝,这会儿门缝变成了半开。奇怪的是,门外并没有人。

“难不成是走了?”元墨忽然回过味来,“必定是了!一定是少奶奶收回了少爷的那一魄,肉纸人都被打退了!”

忽然从房檐上倒挂下一个人来,脸直接倒在了元墨的面前一直笑。“元墨,我进来了。”

可能是因为已经进来就无须隐藏,眼下的肉纸人虽然衣裳还是那身,可面目已然全非。它恢复了纸人面相,两道黑细的弯眉弓得夸张且吓人,眼白当中一个正圆形的黑点。两坨正红色的腮红打得略高,下半脸的留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