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到你们真是太好了。”钟言这回主动伸出手腕,允许别人对他进行捆绑,“你们昨晚睡得好吗?”
萧薇和白芷古怪地看了他一下。
“我没有恶意,就是纯粹想要谢谢你们对我的陪伴。”钟言微微笑着,像一个终于肯接受无情现实的病人,从疯癫诡异、乱象丛生的世界稳稳落地,认清了生活再也无法自理的残酷事实。
束缚带是萧薇亲手来绑,她一边工作一边好奇地问:“我还以为你又要说我是什么蛇仙……”
“不,你不是。你是一个漂亮的姑娘。”钟言说完又看向白芷,“你也不是什么药人,你是一位外冷内热的好女孩儿。”
白芷和萧薇的动作同时顿住,两人皆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钟言当然看懂了她们的表情,特别是白芷。
满打满算,他和白芷也在一起相处了七八十年了吧。而萧薇呢,则是自己第一次见到就想要护着的女孩子,要不也不会阻拦她那通电话。
转眼间钟言就被绑好了,仍旧由飞练推轮椅。泛着冷光的金属轮椅在楼道里行动着,途径多个门口,钟言好奇地往里看看“病友”,从王大涛看到田洪生。等到拐弯时,他看到了欧阳廿。
“停一下。”钟言马上开口。
“怎么了?”飞练将轮椅停了下来。
在角落蹲着的欧阳廿无意识地拍着手掌,脑袋一下一下轻轻撞击墙面。“如果感到开心你就拍拍手……”
“推我过去看看他,好吗?如今我快要康复,看他实在是可怜。”钟言请求一般看向飞练,又主动动了动手指,“你瞧,我的手臂就捆在扶手上呢,我跑不了。”
“我当然知道你跑不了,我只是怕308的病人伤害你。”飞练将轮椅转了个方向,“我们只是远远地看一眼就走,行么?”
“那也行。”钟言目前无法动弹,只能退而求其次了。随着轮椅距离欧阳廿越来越近,欧阳廿藏
在阴影里的那张小脸也越来越清楚,清秀中不失可爱,就像是刚刚走入社会、不谙世事的单纯孩子,根本不知人心险恶。
“廿廿。”
到了欧阳廿的面前,钟言很亲切地叫了他。
欧阳廿哼哼着歌词,迟钝地转了过来。
“你哥哥呢?”
钟言很想朝他伸出一只手,或者打开怀抱将他紧紧搂住。当他看到欧阳廿光着的一双小脚时忍不住心疼起来,怎么让他赤脚跑出来了?
“哥哥……”欧阳廿口中的哼唱戛然而止,一双哭过的眼睛直勾勾看向钟言,“哥哥?”
“对啊,你的哥哥呢?快让哥哥带你回病房吧,光着脚丫容易着凉。”钟言的手指又动了动,显然他就是想抱欧阳廿起来,“我现在没法扶你,不然就亲自送你回去了。”
说着话,一阵急促脚步声直达耳边,显然是小步快跑而来。声音到钟言耳边便缓慢停下,来人正是欧阳廿的主治医师蒋天赐。
蒋天赐还是他自己的脸和身材,还没有变成光明道人。
“不好意思,308病人又偷偷跑出来了。”蒋天赐很是抱歉,赶紧将欧阳廿搀扶起来。欧阳廿这回不再看着他唱歌,反而嘀咕起来:“哥哥?哥……哥哥?”
钟言看不过去了,忍不住地责备:“你怎么没看住他?外头对他来说很危险,万一他滚下楼梯怎么办?还有他都没穿鞋。”
“这是我的疏忽,我会马上带他回去。”蒋天赐回答,但这回应显然不是对钟言一个病患解释,而是对陪护员飞练。只见他微微下蹲,左手臂捞到了欧阳廿的膝盖窝,随后稳健地站了起来,将欧阳廿打横抱走。
他们走回了308病房,钟言才将目送的视线收回来。
“走吧,咱们去晒太阳。”飞练这时将轮椅转了方向,对准了电梯间。钟言点了点头,等待着下楼。
院子里还是那样干净明亮,和病房区内的冰冷毫不沾边,钟言很享受现在的放松。何问灵还在抱着那棵柳树发呆,钟言这回则将注意力放在了树枝上,他还记得上回来这里时有一条柳枝快要折断了。
现在柳条完全折断,无声地躺在草坪上。看来这个梦境的操控者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聪明,甚至不会使用重复素材,而且素材会随着时间变化而产生自主生长,比如坠落。这样哪怕自己天天来这棵树下溜达也不会怀疑眼前的一切了,因为这棵树每天都不一样。
在他的要求下,飞练将他推到了医院的正门口,当然他不可能离太近,还保持了五米左右的距离。看门大爷平子真还在浇花,瞧见钟言来了便起了浑身的防备,眼珠一刻不错地盯着他,生怕他和上回一样爬出这道门。
“外面的生活好像很有意思。”钟言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高中生说。上次他跑出去,周围一圈看热闹的人里好像也有很多高中学生,想必附近有一所学校。
“是啊,等你完全病愈就可以出院了。”飞练从背包里拿出保温杯,拧开后将水倒在瓶盖里,然后小心翼翼地喂给他,“渴了吧?”
“还好,不过明天我还想喝可乐。”钟言顺其自然地喝了一口,“我可能病得太久了,我不记得自己住在哪里。出院后我会去哪儿?”
“详细住址这些信息自然都在水主任的档案册里,你放心吧,到时候我会跟你一起回去,毕竟你这样子根本没法一个人生活。这也是医院的意思,居家陪护,定时回访。”飞练给他擦掉嘴角悬挂的那滴水珠。
“看来我的新生活会很不错。”钟言仿佛已经预见了今后的生活,今后在这里的……虚假生活。
他相信这个筑梦师的能力完全能铸造自己的一生,飞练会跟着自己回家,作为贴身陪护陪伴下去,按时带自己返回医院复查。他们的每一天都会不一样,从睁开眼时每天都不重复,飞练会给自己做饭,会推着自己去公园,他们会去各种各样的地方旅游,留下开心美好的记忆,然后逐渐老去。
他们还会在这里遇上更多的朋友,生活逐渐充实起来,一切都会走上正轨。
然后自己就会永远沉沦下去。
半小时后自由活动时间结束了,钟言又一次被推回301病房。飞练坐在旁边帮他削苹果,切成小块儿喂给他,在即将熄灯的时候问:“你能好起来真是太好了。”
“我已经不再执着梦境里的一切了,当然就好了。”钟言嚼着多汁的酸苹果,忽然说,“我现在很想吃‘天鹅湖’那家的金箔蛋糕,可以帮我订一份吗?我不需要一整个,只需要一角。”
“怎么会想吃那个?”飞练不解地拿出手机,“那里面可是食用金箔啊。”
“我知道,可是我就是想吃。”钟言提起纯金来还是有所顾虑,天知道为什么恶鬼怕金银铜,大概真是宇宙大爆.炸时期留下的能量能够杀鬼,“可以先把价格记在我账上,等我回家后连月薪一起付给你。”
说完他还朝着飞练眨了眨眼睛,像抛了个不太成熟的媚眼。
而飞练显然没接住这个媚眼,脸很快就红了。“价格倒不是承受不起,一角是328块,一整个是3280……这是我见过的最昂贵的甜点。不过现在它家已经过了派送时间,明早10点之后才行。”
“那就明早吧,我把它当午饭来吃。早饭的话……我想喝可乐,吃炸蛋螺蛳粉以及烤年糕,可以吗?”
“不太好消化啊这些,不过我可以试试给你做。”飞练显然很乐意满足钟言的任何要求,临走时他帮钟言盖上被子,然后快速地、不为人知地、违反了工作条约地在钟言眉心落下一吻。